烛火在莲花楼内轻轻摇曳。
李莲花拥着璇玑,那些翻涌了十年的往事,忽然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李相夷啊……”他缓缓开口,“是个很骄傲的人。”
璇玑安静地听着,双手环着他的腰。
“那时候,他是天下第一,是四顾门门主。”李莲花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自嘲,“少年意气,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讲起东海之约,讲起那一场比武,讲起师兄单孤刀的“死”,讲起那杯碧茶之毒。
璇玑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收紧。
“毒发的时候很疼。”李莲花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璇玑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僵硬,“内力一点点散尽,视力、听力……都渐渐不好了。从前能看清百步外的飞虫,后来连眼前人的脸都模糊。”
他顿了顿:“李相夷死了。活下来的是李莲花——一个只能靠扬州慢勉强续命,四处躲藏,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的废人。”
说到“废人”二字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连萝卜都分不清,自己都养不活,最后把门主令当了。”
“他没有地方住,就用金鸳盟的残船搭建了莲花楼。”
“他捡了一只跟他一样可怜的小黄狗,也慢慢学会了养自己。”
“他狂妄,害死师父、师兄、兄弟……”
璇玑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她猛地摇头,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不是!你不是!”
话音未落,眼眶里已盈满了水光。
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越聚越多,终于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
晶莹的泪珠砸在她手背上,也砸在李莲花心上。
他愣住了。
“莲花花……”她声音哽咽,抬手去摸自己的脸,碰到湿意时自己也怔住了,“我……我这里出水了。”
她不懂什么是眼泪,只是觉得眼睛发酸,心里堵得难受。
看着她的眼泪,李莲花心里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瓦解。
他慌得手足无措,连忙伸手去擦:“不哭,璇玑不哭……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可她的眼泪越擦越多。
自责心疼,他的璇玑有了眼泪。
“他们欺负你……”璇玑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怒意,“他们给你下毒,害你疼……”
她忽然抓住李莲花的手,力气大得他手腕发疼:“我要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周身泛起淡淡蓝光,定坤在剑架上嗡鸣震颤,莲花楼内的烛火无风自动,疯狂摇曳。
一股凛冽而古老的气息,自她单薄的身躯里隐隐透出。
门外,狐狸精被楼内突如其来的剑鸣与能量波动惊得“嗷”一声窜起,警觉地竖起耳朵对着门板低吼。
李莲花心头剧震。这不是寻常的愤怒,这气息……
“璇玑——”他急唤,可她恍若未闻,眼里的水光被越来越盛的冰蓝杀意覆盖。
来不及细想,李莲花倾身上前,一手揽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不是温柔的轻吻,而是带着安抚和制止的、不容拒绝的吻,企图用最直接的方式唤回她的神智。
璇玑身体一僵,周身的蓝光骤然顿住。
李莲花轻轻吮着她的唇瓣,舌尖温柔地探入,一点一点化开她紧绷的僵硬,吻去她唇上咸涩的泪痕。
他的吻很深,很绵长,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和杀意都吻走,将那个单纯懵懂的璇玑吻回来。
良久,他才缓缓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微乱。
璇玑眼里翻涌的蓝光终于褪去,只剩下未散的水汽和一丝茫然。
“莲……花花?”
“乖,”他声音低哑,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不生气了,好不好?我在这里,好好的。”
“可是他们害你……”她还是不甘心,但那股骇人的气势已消散无形。
“都过去了。”李莲花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将她紧紧搂住,“你看,我现在有你,有狐狸精,有莲花楼,还有定坤。那些事……再也伤不到我了。”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这十年,我确实吃了不少苦。有时候毒发,疼得整夜睡不着;有时候躲躲藏藏,连个安稳觉都没有。”
“但是——”他语气一转,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我遇见了你。”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李莲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遇见你之后,我才觉得这十年……其实没那么难熬。”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的璇玑会心疼我了。”
璇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很轻地问:“还疼吗?”
“不疼了。”李莲花摇头,把她搂进怀里,“早就不疼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你在,什么都不疼了。”
璇玑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小声说:“那我暂时不杀他们。”
顿了顿,她又补充:“但你也不许再疼了。”
李莲花失笑,吻了吻她的发顶:“好,我答应你。”
烛火重新安稳下来。
定坤剑上的金光也渐渐平息。
门外,狐狸精听见里头终于没了动静,才放心地打了个哈欠。
罢了罢了,主人哄媳妇呢,它一条狗还是安分守夜罢。
烛火熄灭后,莲花楼内只剩窗外透进的淡淡月光。
璇玑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蜷在李莲花怀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
李莲花却毫无睡意。
他借着月光,凝视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
方才她说“你是我褚璇玑的人”时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么坦然,那么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李莲花的心又酸又软。
他轻轻抬手,用指尖极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璇玑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什么,睫毛颤了颤,往他怀里更深处钻了钻。
李莲花无声地笑了,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然后,他的唇缓缓下移,落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先是左眼,再是右眼。
吻得很轻,很郑重,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璇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李莲花在此起誓。”
月光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为别的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你的眼泪只能是幸福”
“我要你永远像从前那样,眼睛清清亮亮的,里面只装得下星星月亮,装得下花开叶落,装得下……”
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夜色:
“装得下开心的事。”
璇玑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含糊地“唔”了一声,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李莲花笑了,将她搂得更紧些。
十年江湖飘零,他失去过太多——武功、名声、健康,甚至自己的身份。
可如今拥着怀中这个全然接纳他、把他划进自己领地里的人,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窗外月色正好。
狐狸精在门口的窝里翻了个身,梦呓般“呜呜”两声,继续沉入狗梦。
定坤剑在架子上泛着温润的微光,静静守护着这一室安宁。
李莲花闭上眼睛,终于有了睡意。
临睡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日要给她做糖醋排骨,还要去镇上买最新鲜的蜜饯。
他的璇玑,该多吃些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