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璇玑停下动作,不解地望向他。
她明明已用了很小的力气。
李莲花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彻底看清了现状:此女力大无穷,心智却极为单纯,不通世务,且对自身力量缺乏精准控制。
放她走?债务定然追不回。
以此女的心性与力量,流落江湖,只怕顷刻间便会惹出无数祸端,届时恐怕还要算在他这“苦主”头上。
留在身边?至少能看顾一二,引导她熟悉世俗规矩,顺便……让她帮忙抵债。虽然过程可能无比艰难,但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姑娘,”他尽量让语气平稳下来,“修楼是技术活,需合适材料与专业匠人。这些,都需要‘钱’。”他刻意放慢语速,强调最后那个字。
“钱?”褚璇玑眼中疑惑更甚,那纯粹的眼神让李莲花深感绝望。
完了,果然不知银钱为何物。
“就是一种……亮晶晶的,或圆或方的,可以用来交换所需之物的物件。”他自觉这辈子都没这般耐心地做过启蒙教育。
褚璇玑低头审视自身,除却这身随之而来的白衣,确是一无所有。
她抬起头,眼神纯粹得让人心软:“我没有。我只有力气。”
李莲花看着她清澈却空洞的双眼,心中最后一丝因楼毁而生的愤怒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认命。
罢了罢了,就当是积德行善,收留一个……不知来自何方、是何物种的“麻烦”吧。
“既然如此……姑娘若暂无去处,不如暂且跟在在下身边。你力气异于常人,或能帮上些忙,比如搬运、砍柴之类。
修楼的费用,便算你欠着,日后慢慢以工偿还,如何?”他抛出诱饵,也是枷锁。
褚璇玑偏头思索。
她确实无处可去,对此地一无所知,只觉得眼前之人气息微弱,构不成威胁,而他提出的“还债”方式清晰明确。
“好。”她干脆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在下李莲花。姑娘如何称呼?”
“褚璇玑。”
“璇玑姑娘,”李莲花指向旁边的废墟,认命地叹了口气,“那么,我们首先得将还能用的东西收拾出来。今晚,恐怕真要幕天席地了。”
他侧过脸,避开烟尘,开始在那堆残骸中小心翻找。
挪开半截断梁,指尖探进一道裂缝,轻轻勾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三枚铜钱安然无恙。
“还好,最后的家底总算保住了。”他刚舒一口气,又心疼地拾起那只磕变了形的铁锅和几个有了缺口的碗盏。
狐狸精见没有危险,也壮着胆子跑过来,用鼻子和小爪子帮他扒拉一些细小的物件。
褚璇玑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为这些在她看来已是“破烂”的东西如此忙碌,就像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明白“钱”和“债”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界对她来说,还是一片混沌。
只是,这片混沌里,多了一个叫李莲花的人,和一只叫狐狸精的狗。
暮色渐合,最后一点天光映照着废墟、忙碌的男子、警惕的小狗,以及那位静立一旁、眼神空茫的白衣少女。
残存的半个莲花楼,如今名副其实地成了楼空破楼。
夜风从巨大的破洞中呼啸而过,吹得李莲花额前碎发纷飞,也吹得他心头发凉。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外袍,看了一眼在废墟角落里蜷缩着已然入睡的褚璇玑——她甚至不需要铺盖,就那么直接躺在地上,呼吸平稳得仿佛躺在云端锦被中。
狐狸精挨着她趴着,倒是寻到了一丝暖意。
这姑娘似乎寒暑不侵,真是怪哉。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就着月光,清点着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家当。
几本医书湿了边角,一些寻常药材损毁了七七八八,最让他心痛的是那小半袋米也混入了木屑灰尘,怕是只能筛一筛再吃了。
钱囊里本就羞涩的几个铜板,此刻更是显得可怜。
药材损了三成,锅碗瓢盆碎了大半,床......唉,不提也罢。
这修缮费用,怕是把他和狐狸精一起卖了都不够。
夜深人静,李莲花正靠着一根还算完好的柱子浅眠,盘算着明日如何用最少的钱修复这破楼。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角落里忽然传来几声模糊的呓语。
......定坤......回来......
声音很轻,带着挣扎的意味,随即又归于平静。
李莲花并未完全清醒,只当是那姑娘睡不安稳,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低语传来,这次清晰了许多。
......吾乃天界战神,尔等魔族,岂敢放肆!
那声音带着一股凛然的杀伐之气,与褚璇玑平日空茫的语调截然不同。
李莲花迷迷糊糊地想,这姑娘是做了什么打打杀杀的梦......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他并未深想,疲惫很快将他重新拖入睡眠。
突然,一阵柔和却异常醒目的金光将他彻底惊醒。
他猛地睁眼,只见光源竟来自角落里的褚璇玑!
那姑娘依旧闭着眼,睡得深沉,但周身却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位置,即便闭着,也能看到眼皮下透出的灼灼金芒,将她那张纯净的脸映照得凛然不可侵犯,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李莲花瞬间睡意全无,汗毛倒竖。
我天!这是什么???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姑娘难不成是萤火虫成的精?还是说......她其实是个会发光的灯笼怪?!
他平生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物事,此刻头皮发麻,几乎要脱口念几句阿弥陀佛。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他——这姑娘体温心跳一如常人,白日里虽不通世务,却也食人间烟火,与那等虚无缥缈的鬼物绝非同类。
莫非是......练功走火入魔,以致真气外泄,显此异象?他强行按下心头怵意,搜肠刮肚地为眼前景象寻找一个合理的、属于范畴的解释,或是身怀异宝,自行护主?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状态。
狐狸精也醒了,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似乎既害怕又困惑。
那金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楼内重新被昏暗的月光笼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李莲花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恢复如常、依旧沉睡的褚璇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力大无穷,记忆混乱,梦中还自称战神,现在......还会发光?!
砸中我这莲花楼的,到底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这已经不仅仅是危险分子了,这简直是个......是个行走的祸端!
后半夜,李莲花几乎未曾合眼。
他看看漏风的屋顶,又看看角落里安睡的发光体,只觉得此生所有的离奇经历,都在今夜达到了顶峰。
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银子长翅膀飞走的景象,间或还夹杂着某个姑娘浑身发光追着他的恐怖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