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准备惊喜......他泄愤似的揪着无辜的菜叶,这都第三天了,天天不见人影。李莲花已经蹲在菜畦边生了小半个时辰的闷气。
嫩绿的菜叶在他指间被揉得稀烂,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既期待夕瑶说的惊喜,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该不会又是去打听从前那个李相夷的事了吧?这个念头让他心口发紧,手下一重,又掐断了一棵刚冒头的菜苗。
熟悉的脚步声就在这时由远及近。
李莲花立即直起身,装模作样地开始除草,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住那个翩然而来的身影。
夫君。
夕瑶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捧着一个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事。
这是......李莲花话音未落,粗布应声滑落。
少师剑静静地躺在晨光里,古朴的剑鞘上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就在他指尖触到冰凉剑鞘的刹那,整把剑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惊得菜畦间的粉蝶纷纷振翅。
少师......他下意识想要缩手,却被夕瑶稳稳按住。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坚定:李相夷不能没有剑。
李莲花垂下眼帘,唇角习惯性地扬起那抹带着倦意的苦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剑身上流动的光华:可我是李莲花啊......
话音未落,夕瑶倏然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清澈而锐利的眼眸:听着,李莲花是你戴了五年的面具。但骨子里的你,从来都是那个骄傲的、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她眼底翻涌着无尽的心疼与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该被埋没在柴米油盐和刻意的遗忘里。
她不再多言,牵起他的手,语气坚定: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当莲花楼停在百川院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前时,李莲花脸色微变,脚步显出迟疑:来这里做什么?
夕瑶不答,只是纵身一跃,白衣在晨风中翩若惊鸿,轻盈地落在百川院那块象征权威的鎏金牌匾之前。她回眸,俯瞰着他,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更多的是不容转圜的决绝:
夫君,我想先拆了这块遮羞布,可以吗?
不可!胡闹!李莲花急忙阻止,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久违的紧张。
然而,剑已出鞘。
少师剑在她手中仿佛骤然苏醒,剑光如匹练,带着清越的龙吟,划破清晨的宁静。咔嚓——轰隆!巨响声中,百川院三个大字应声碎裂,木屑纷飞,断成两截的牌匾重重砸落在地,扬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尘埃。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夕瑶翩然落地,姿态优雅从容。她将仍在嗡鸣不止的少师剑,稳稳地塞回李莲花手中,指尖松开剑柄时,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无声的鼓励。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熟悉剑柄的刹那,一股蛰伏了五年的剑气,比他的意识更先苏醒,自剑柄悍然撞入他近乎枯死的经脉;与此同时,他身体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也如共鸣般被骤然点亮。
李莲花浑身剧震,那不是恐惧,而是沉寂的火山在轰鸣。
五指,先是迟疑,继而缓缓收拢,最终紧紧握住。
他微驼的脊背,在众人注视下一点点挺直,如同青松拔地;那双总是盛满温和与倦意的眉眼,此刻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宝剑,渐渐显露出深藏的、足以割裂一切的锋芒。
现在,夕瑶退后半步,声音温柔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该夫君来了。
此时,四位院主闻声急匆匆赶来。
纪汉佛见到满地狼藉,勃然作色,正要厉声呵斥,目光却在触及李莲花手中的少师剑,以及他身旁白衣卓然的夕瑶时,猛地僵住,倒吸一口凉气。
李……李门主?!白江鹑失声惊呼,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还活着?!
云彼丘更是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整个百川院前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五年了,那个传说中早已葬身东海的传奇,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手持少师,目光如冰。
纪汉佛强自镇定:李门主既然在世,为何纵容夫人毁我门匾?
纵容?夕瑶冷笑一声,抬眸时眼底寒光乍现,视线如利剑般直刺纪汉佛面门,纪院主,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在他尸骨未寒之时,便急着解散他用命搏来的四顾门?这五年来,你们谁曾真心实意去东海寻过他的尸骨?谁曾为他的冤屈,流过一滴真心泪?!
李莲花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那些被时间刻意尘封的背叛与委屈,在这一声声质问下,如同潮水冲破堤坝,汹涌地漫上心头。
第一问,夕瑶向前半步,语气凛冽如霜,目光牢牢锁在云彼丘身上,云彼丘在东海之战前,对李相夷下碧茶之毒,是否属实?
纪汉佛、石水面色惨白,无言以对。
第二问,她视线扫过白江鹑和石水,眼神凌厉得似要穿透人心,你们明知真相却包庇纵容,是否属实?
白江鹑踉跄后退,石水别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相夷!
乔婉娩闻讯匆匆赶来,发丝微乱。当她看到持剑而立、气质已然天翻地覆的李莲花时,泪水瞬间决堤。
然而,就在她下意识想要上前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莲花身旁那个白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只是静静站着,身姿如傲雪寒梅,清冷孤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李相夷身上,那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心疼,有毫无保留的支持。更刺痛乔婉娩的,是李相夷微微向那女子侧首时,一绺散发自然地拂过她方才递剑的手——那是身体历经千次万次后形成的、全然的信任与亲近。
乔婉娩的心猛地一沉。
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与她的太阳并肩,可她的爱带着仰望与不安。
而眼前这个女子,却让李相夷在破碎与重生后,依然能找到归处。自己这个曾经需要被太阳光芒温暖的人,此刻在这轮仿佛找到命定之月的太阳面前,显得如此黯淡且多余。
她浑身一颤,脚步被钉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
乔姑娘,李相夷终于开口。他的目光掠过她,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前人旧事,如同那封已传遍江湖的信,早该随风而散。既已终局,不必重提。
肖紫衿一个箭步护在乔婉娩身前,怒不可遏:李相夷!婉娩这些年为你担惊受怕,你竟如此绝情!还有!是不是你将婉娩的私信散播得全武林皆知?!
李相夷举剑的动作没有半分迟滞。他甚至没有看肖紫衿,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蔑视。
肖紫衿,这贼喊捉贼的把戏,你演了这么多年,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到肖紫衿脸上,不腻吗?我看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剑光乍现,如惊鸿过隙,似雷霆一闪。
肖紫衿甚至来不及完全拔出佩剑,便觉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当胸袭来,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青石地上,地喷出一口鲜血。
紫衿!乔婉娩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扑跪在他身边。她颤抖着手想要扶他,却在触及他胸前那道狰狞剑伤时猛地缩回——那一剑精准地断了他的经脉,却刻意避开了要害。这是警告,更是羞辱。
周围弟子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有人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剑,却在触及李相夷冰冷的目光时僵在原地。
白江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垂首。石水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最令人心惊的是云彼丘。他看着倒地吐血的肖紫衿,又看向持剑而来的李相夷,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李相夷一人一剑独挑魔教七长老时的眼神——与此刻一般无二,只是更深,更冷,淬着五年沉淀的恨意。
李莲花不再看倒地不起的肖紫衿。
少师剑尖微转,血珠坠落在尘埃之中。剑锋带着死亡的寒意,直指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的云彼丘。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抑了五年、淬炼了五年的刻骨恨意:
这一剑,是替四顾门清理门户。
现在,该你了。
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五十八位兄弟全军覆没,除了碧茶之毒,可还有你别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李莲花从未真正放下过李相夷的恨。那些释然与洒脱,不过是滔天恨意被迫披上的外衣。
李相夷从不会宽恕任何人!!
整个百川院鸦雀无声。
夕瑶静静立于他身侧后半步之处,既昭示着她的陪伴与支持,却无半分弱势,仿佛她本身就是他力量与光芒的一部分。
她看着丈夫重拾的锋芒,眼中将他推回风暴中心的心疼,最终化为了见证王者归来的无尽骄傲。
阳光透过被斩碎的牌匾照进来,在他青衫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少师剑在他手中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
江湖,该醒了。
李相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