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宫道两侧的红灯笼被一盏盏点亮，连绵成两条火龙。
白玖玖提着一个空食盒，亦步亦趋跟在夜霖珏身后。福禄在前面半步引路，林风则不动声色地殿后，四人的影子在华丽的宫墙下被拉得细长，显得格外单薄。
“殿下，”林风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前方幽暗的拐角，“前面就是御花园了。”
一只肥硕的灰老鼠从花坛的阴影里探出头，对着白玖玖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焦急地刨着地。
白玖玖凝神，那细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脑海——前面第三块青砖是活的，踩上去会弹东西。
白玖玖眼珠一转，快走两步凑到夜霖珏身边，撞了他一下：“殿下对不起，我脚崴了。”
夜霖珏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
白玖玖心头一跳，只当他没察觉，“都怪这块破石头！”她说着就踢了一下脚下的碎石，碎石从那块青砖上跳了一下弹走了。
几乎是同时，只听“咔哒”一声脆响，砖缝里猛地弹出一张细密的丝网！
网兜里裹着一包石灰粉，狠狠朝那块空地炸开！
白茫茫的粉末瞬间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风脸色骤变，长剑“呛”一声出鞘，将夜霖珏死死护在身后。
“有埋伏！”
“啊！怎么办殿下！”白玖玖“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扎进夜霖珏背后，心里却在冷笑，太子这手段还真是上不了台面。
夜霖珏拂开眼前的粉尘，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机关，又瞥了眼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滴溜溜乱转眼睛的白玖玖，什么都没说，抬步继续往前走。
拐过回廊，丝竹管弦之声由远及近，含元殿到了。
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夜霖珏踏入殿门的瞬间，原本喧闹的大殿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三皇子夜宸昱正与几位贵女谈笑风生，见他进来，举了举酒杯，笑意玩味。
左侧首席的五皇子夜梓衍，依旧温和如玉，朝他遥遥颔首。
唯有高踞上首的太子夜景曜，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白玖玖跟在夜霖珏身后，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夜霖珏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月白长袍，虽是五皇子送来的好料子，却依旧是旧款式，样式简单，与满殿的织金蟒袍、锦衣华服格格不入。
“七皇子到——”
太监拉长了的唱名声，听着都有几分敷衍。
夜霖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最下首的末席，撩袍坐下。
白玖玖、福禄和林风屏息垂首，立于他身后。
“哎哟，这不是七弟吗？”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用团扇掩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几年不见，真是越发……朴素了。”
旁边几人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
“人家在护国寺清修，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
“就是，看破红尘，不为外物所累嘛。”
夜霖珏却恍若未闻，只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叶，神色没有半分波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尖细的唱喏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后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身着一袭绛紫色凤袍，裙摆上绣着百鸟朝凤图，行走间流光溢彩。头戴九凤朝阳金步摇，面容保养得极好，唇边噙着一抹母仪天下的端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角眉梢都透着精于算计的冷。
“平身。”皇后在主位坐下，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
当视线落在夜霖珏身上时，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慈和起来：“七皇子这些年在护国寺，清苦惯了吧？如今回了宫，清风殿住得可还舒心”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像刀子一样，在场谁听不出是在明知故问。
夜霖珏垂下眼帘：“多谢母后关心，儿臣一切安好。”
“那就好。”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盏，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太子和三皇子的方向，“你初回宫中，诸事不便。若有什么不妥，或是有谁欺负了你，只管来告诉本宫。本宫定会为你做主。”
“母后说的是，”太子立刻皮笑肉不笑地接话，“我们做兄长的，理应多多照拂七弟。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夜霖珏的衣袍上，声音陡然拔高：“七弟这身衣裳，未免也太寒酸了些！是内务府的人瞎了眼，还是克扣了你的份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皇家连个皇子都养不起？”
殿内立时响起一片哄笑。
皇后眉头一蹙，一道冷厉的眼风扫向李贵妃。“李贵妃，此次七皇子回宫我让你好好准备的，这就是你的好好准备？”
李贵妃缓缓起身行了个礼,一袭石榴红宫装在烛火下流光溢彩。那料子是今年新贡的云锦,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富贵牡丹,每一朵花瓣都缀着细碎的珍珠,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她头上戴着点翠金冠，额前垂着两串南珠流苏,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衬得愈发娇艳。
她讪讪地找了借口：“是臣妾失职了，臣妾今日头风发作，吩咐了下人好好准备的，一定是那些奴才躲懒了。”
“皇上驾到——”
高亢的唱喏声再次响起，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声音。
所有人齐刷刷起身，躬身肃立。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龙袍上九龙翻腾，金线在烛火下流转着沉甸甸的光。他年过半百，身形依旧魁梧，一双虎目扫过全场，不怒自威。
“都坐。”
皇帝在龙椅上落座，目光掠过众人。在看到夜霖霖珏时，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随即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今日中秋，家国团圆，”皇帝端起酒杯，声音洪亮，“朕与众爱卿、众皇子共饮此杯，愿我大夏国运昌隆，风调雨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宫宴正式开始。
丝竹声悠扬响起，宫女们托着珍馐美馔鱼贯而入。
白玖玖站在夜霖珏身后，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肴从眼前飘过，唯独他们这一席，迟迟无人问津。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夜霖珏看着她眼巴巴的馋样，突然伸手，径直从旁边一席不知是谁的桌案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面前。
白玖玖接过那块尚有余温的糕点，握在手心，低头咬了一口，满嘴清甜。
她抬起头，看着夜霖珏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清冷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皇宫里所有的恶意，都抵不过此刻唇齿间的这一点甜。
保护这个人，好像不只是为了任务了。
她是真的，想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