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针对苏、范两家的大动作,余波已经平息,官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东海省内,大家嘴上还在聊着苏、范两家的事,但真正有分量的人物,眼神都悄悄投向了京城赵家派来的那位,以及省纪委书记周正雄模糊不清的态度。
省文联这栋破楼,反倒成了最安静的地方。
秦川的非遗项目,有王福明主席帮忙,很快就拿到了批文和三十万的启动资金。
钱不算多,可在文联这种没油水的单位,已经是一笔大钱了。
这天上午,项目办公室里,秦川召开了第一次会。这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漏雨的老会议室。
来的人不多,除了秦川,就是他从各部门借来的几个老油条。一个个端着茶杯,无精打采的,摆明了是来混日子的。
评论部的副主任司徒静也来了,但她坐在离秦川最远的地方,低头看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各位,项目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
秦川扫了眼众人,对他们懒散的态度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的说:
“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内容,需要大量的文字工作。我决定,聘请综合处的萧阳老师,担任项目的总撰稿人。”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几个打瞌睡的老油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互相使着眼色,嘴角挂着嘲笑。
“噗……萧阳?那个怪人?”
“秦组长是找不到人了吧?让那个疯子来写东西?”
“哈哈,一个废人,配一个疯子,这项目组,真是绝配啊!”
笑声不大,但会议室里谁都听得见。
角落里的司徒静也抬起头,皱了皱眉,眼神里有些不明白。
她承认秦川有本事,但这个用人的决定,她实在看不懂。
秦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看着他们,那眼神像是在看几个不相干的人。
等他们都笑不出来了,他才慢慢开口,他一开口,会议室便安静了下来。
“我的决定,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
“散会。”
说完,他直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人,表情都有些尴尬。
……
秦川回到办公室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他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萧阳。
今天的萧阳,好像特意收拾过。发白的蓝衬衫换成了一件洗的干净的白衬衫,虽然还是不合身,但看着精神了些。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说话,只用那双藏在厚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川。
眼神里有戒备,有打量,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激动。
“萧老师,请进。”秦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萧阳走了进来,但没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旧,边角都磨破了,但里面的纸张却保存的很好。
他没答应秦川的邀请,而是把那个信封,轻轻的放在了秦川的办公桌上,推了过去。
“秦组长,在你决定用我之前,我想请你看个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文人特有的固执。
秦川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
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抬头看向萧阳,他看出了对方眼神里豁出去的决绝。
这是一份投名状,也是一场考验。
秦川拉开抽屉,本想把信封收起来,但想了想,还是当着萧阳的面,打开了。
里面不是效忠信,而是一叠厚厚的材料。
第一页,是一份举报信。
被举报人,就是省文联主席,王福明!
秦川的眼神一凝,翻开了第二页。
后面的材料,更是让人心惊。
有王福明利用职位,套取国家文化资金,给他老家修豪华祠堂的银行流水复印件……
有他违规操作,把自己不学无术的亲外甥,评为“省级青年书法家”并享受津贴的内部文件……
还有他跟文联某个年轻女同事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匿名信和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
证据很全,逻辑清晰,每一条都够王福明这个准备安稳退休的主席完蛋,甚至进监狱。
萧阳就那么站着,看着秦川一张张的翻着材料,紧张到了极点。
这几乎是他用半辈子时间,在这潭死水里收集到的所有证据。
他想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在看到这份能扳倒自己上司的大礼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高兴?是贪心?还是犹豫?
这决定了他萧阳,会不会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押在这个人身上。
“秦组长……”萧阳的声音有些干,“这把刀,够快吗?”
他盯着秦川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敢用吗?”
……
秦川看完了所有材料。
他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他没有高兴,也没有贪心,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的把那叠材料重新整理好,放回信封。
然后,他打开了【人心之镜】。
【姓名】:萧阳
【当前第一欲望】:确认眼前的年轻人,是值得自己赌上一切追随的人,而不是一个想利用自己才华的投机小人。
【隐藏欲望】:一雪前耻,用自己的笔,亲手把那些埋没他才华、侮辱他风骨的庸人,一个个送进地狱!
秦川笑了。
他没去碰那个信封,反而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亲自给萧阳倒了一杯热茶。
“萧老师,坐下说。”
他这个举动,让萧阳有些意外。
萧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腰背挺的笔直。
“材料我看了。”秦川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证据很足,逻辑很清,时机也好。只要把这份东西往省纪委周书记的桌上一放,我保证,不出三天,王福明就会被带走。”
萧阳的呼吸一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激动。
可秦川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把他瞬间浇醒。
“但是,之后呢?”
秦川的目光一凛。
“之后,省里会派个新主席下来。来的可能是懂行的,也可能是不懂的。可能是想干事的,也可能是来养老的。他或许会支持我们的项目,也可能觉得项目在浪费钱,第一时间就把它砍掉。”
“一个王福明倒下了,你能扳倒成千上万个‘王福明’吗?”
“萧老师,你这把刀,很锋利。但你用错了地方。你的目标,不该只是眼前这个庸才。”
这番话,让萧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自认为高明的计策,在秦川嘴里,竟然这么幼稚可笑。
他只想着出气,却从没想过出气之后的后果。
“那……那该怎么办?”他下意识的问道。
“用好他。”秦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现在这个阶段,王福明不是敌人。他是一块好用的垫脚石,一面安全的挡箭牌。他的胆子小,能帮我们挡掉外面的麻烦;他爱面子,能成为我们向上争取资源的动力;他蠢,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签下每一个我们想让他签的文件,盖上每一个我们想让他盖的章。”
“一条听话的狗,就算再蠢,也比一头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老虎,有用的多。你懂我的意思吗?”
秦川靠在椅背上,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萧阳。
“至于你这把刀……”
“别急。”
“我会给你磨的更亮,让你用在更关键的地方,去砍断那些……真正该被砍断的东西。”
“到那时候,我希望你的刀,还像今天一样快。”
萧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手脚冰凉,只觉背脊发凉。
这人的城府和布局,实在太可怕了。
他自己还停在第一步,想着怎么扳倒一个碍事的上司。
而秦川,已经想到了第五步,第六步……甚至更远。
这根本不是什么愣头青,更不是什么投机小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棋手,一个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高手。
萧阳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端起那杯水,一口气喝光了。
当他再次放下水杯时,眼神里的犹豫、怀疑和戒备,已经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信服。
他猛的站起身,不再有任何犹豫,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郑重的取出了另一份文件,双手递到了秦川面前。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带来的东西。
一份他熬了七个通宵,亲自写的、长达两万字的《关于“东海省非遗数字化工程”顶层战略设计与实施路径的构想》。
这份构想的格局、逻辑和见解,比秦川最初的想法,还要好上三分。
“秦组长……不。”
萧阳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自己那常年弯着的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沉声说道:
“秦主任。”
“我这把老骨头,这杆破笔,从今天起,就交给您了。”
“以后,我为您擦枪。”
他团队的核心笔杆子,在这一刻,正式归位。
秦川接过那份厚重的报告,满意地笑了笑。
他将萧阳的那份举报信,随手锁进了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
这份随时能要了王福明老命的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他撬动更大利益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