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乌云如墨,沉沉地压向江南龙泉府外的“藏剑山庄”。
山庄今夜本应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庄主“擎天剑”李啸天,这位在江湖上名望卓着、侠名远播的剑豪,正值中年,又添一桩天大的喜事——夫人林素心一胎双子,为李家延续了香火。
然而,此刻的山庄,却无半分喜气,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连平日里聒噪的夏虫都噤了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压抑。
山庄主卧房外,李啸天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眉宇间却锁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虑。他并未穿着平日的锦袍,而是一身利落的劲装,腰间佩着他威震江湖的“浩然剑”。他听着房内夫人产后虚弱却满足的呼吸声,以及两个新生儿偶尔发出的细微嘤咛,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加强烈。
数日前,他便接到密友、武林泰斗清风道长的飞鸽传书,只有寥寥数字:“幽冥异动,恐袭君府,慎之重之。”
“幽冥教……”李啸天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如鹰。这个魔教销声匿迹已近二十年,江湖中人几乎以为它已彻底湮灭。如今死灰复燃,第一个目标竟是自己的藏剑山庄?为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紧贴胸口的两块玉佩。玉佩温润,一阴一阳,合则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图形状,是李家世代相传的“阴阳双玉佩”,据说关联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也是李家“浩然剑气”修炼至最高境界的关键引子。夫人生产前,便将这对玉佩取出,说是要为孩儿们祈福。
难道幽冥教是为它而来?还是……
他的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是为了他刚刚降世,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庄主。”管家李福悄步上前,低声道:“各处明哨暗卡都已增加一倍人手,剑阵也已准备就绪。”
李啸天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吩咐下去,今夜无论听到任何动静,守护好夫人和少主是为第一要务,不可擅离职守。”
“是!”李福领命,刚要退下。
骤然间——
“呜——嗷——!”
一声凄厉诡异、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划破夜空,如同地狱传来的号角,瞬间撕碎了山庄的宁静!
紧接着,四面八方喊杀声大作!兵刃碰撞声、劲气交击声、弟子的怒喝与惨叫声顷刻间交织成一片!
“来了!”李啸天瞳孔骤缩,浩然剑“铿啷”一声悍然出鞘,剑光清冷如秋水,映照出他决然的面容。
只见山庄墙头、屋顶,黑影如鬼魅般纷纷跃入,这些人身着统一的玄色夜行衣,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血色鬼首图案,正是幽冥教的标志!他们出手狠辣刁钻,配合默契,使用的武功路数阴邪诡异,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只求毙敌,仿佛没有痛感的杀戮机器。庄中弟子虽奋力抵抗,但猝不及防之下,加之对手武功路数怪异,顷刻间便已死伤惨重。
“结‘正反两仪剑阵’!”李啸天一声暴喝,声如雷霆,震得几名扑近的幽冥教徒身形一滞。
残余的精英弟子闻声立刻向李啸天靠拢,剑光流转,迅速结成李家仗之成名江湖的镇庄剑阵。剑阵一动,攻守兼备,总算暂时抵住了幽冥教潮水般的攻势。
但李啸天心知肚明,这绝非幽冥教的全部实力。他目光如电,扫视战场,寻找着主导今夜袭击的首脑。
“桀桀桀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从最高的一处屋檐上传来。一个身披宽大黑袍,面戴青铜鬼王面具的身影悄然出现,他身形并不高大,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仿佛周身缠绕着无形的冤魂。他俯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李庄主,别来无恙否?”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交出‘阴阳玉佩’和那两个刚出世的小孽种,本座或可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让你这藏剑山庄少流点血。”
李啸天心头巨震,对方果然是为了玉佩和孩子而来!他剑指黑袍人,怒喝道:“藏头露尾的邪魔歪道!我李家世代清白,岂容你幽冥教肆虐!想要玉佩和孩子,先问过李某手中之剑!”
“冥顽不灵。”黑袍人——幽冥教主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
他身后阴影中,瞬间闪出四道身影。这四人打扮各异,但气息皆深沉晦涩,竟无一不是一流高手!正是幽冥教令人闻风丧胆的“四方幽冥使”!
“去,‘请’李庄主交出东西。”幽冥教主淡漠下令。
四使应声扑下,如夜枭掠食,直取李啸天!剑阵弟子试图阻拦,却被四使随手发出的凌厉劲气震得东倒西歪,剑阵瞬间告破!
李啸天面无惧色,浩然剑气全面爆发,剑光大盛,一式“正气长存”挥洒而出,剑意磅礴大气,竟将四使的首次合击硬生生挡了回去!
“好个擎天剑!果然名不虚传!”四使中的“东方青煞”尖笑一声,双手一翻,十指指甲陡然变得幽蓝发黑,带起腥风,抓向李啸天面门。同时,“西方白煞”的哭丧棒、“南方赤煞”的血刀、“北方玄煞”的毒掌也从另外三个刁钻角度攻到!
李啸天身陷重围,浩然剑法施展到极致,剑光如匹练,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透风,时而反击,剑气纵横,逼得四使一时也难以近身。但他心系屋内妻儿,无法全力施展,加之四使配合无间,邪功诡异,渐渐落了下风。
房内,林素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脸色苍白如纸。外面的喊杀声、惨叫声、丈夫的怒喝声不断传入耳中,每一声都像刀子割在她心上。她强忍着产后虚弱和惊惧,将两个刚刚吃饱睡去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两个孩子,哥哥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危险,不安地扭动着,小声啼哭;弟弟却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
“别怕,孩儿别怕,爹爹会保护我们的……”林素心喃喃着,不知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她目光扫过枕边,将那双阴阳玉佩紧紧抓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碎!木屑纷飞中,一个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如尸、眼神阴鸷的幽冥教徒闯了进来,正是教中长老之一——“鬼影”索命。他目光贪婪地扫过林素心怀中的婴儿和她手中的玉佩。
“夫人,识相的就交出玉佩和孩子,免得动起手来,你这刚生产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索命阴恻恻地笑着,一步步逼近。
“休想!”林素心虽出身书香门第,不懂高深武功,但身为李啸天的妻子,亦有其刚烈的一面。她猛地将一块玉佩塞进哥哥的襁褓,另一块塞进弟弟的襁褓,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茶几上的药碗、烛台等物砸向索命。
索命轻易避开这些毫无威胁的攻击,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既然你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五指成爪,带着腥臭的阴风,直抓林素心咽喉!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从斜刺里闪电般袭来,精准地点向索命的手腕!索命一惊,急忙缩手后退。
却是李啸天不顾身后四使的攻击,拼着硬受了“北方玄煞”一掌,喷出一口鲜血,强行冲破战团,抢回了房内!他后背衣衫碎裂,一个漆黑的掌印清晰可见,寒气丝丝散发。
“素心!带孩子走!”李啸天挡在妻儿身前,嘴角溢血,目光却如燃烧的火焰,死死盯住索命和随后追进来的四使。
“啸天!”林素心看到丈夫受伤,心痛如绞。
“走啊!去秘道!”李啸天嘶吼着,浩然剑再次挥出,剑气如潮,将门口暂时封住。
林素心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一咬牙,用锦被将两个孩子紧紧裹住,抱在怀里,踉跄着扑向卧室屏风后的机关。她启动机关,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哪里走!”幽冥教主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房顶响起!只见房顶瓦片纷飞,他竟不知何时已破顶而入,凌空一掌,一道凝练无比、带着浓郁死寂气息的黑色掌印,如同实质般压向正在进入密道的林素心!
这一掌威力绝伦,若是击实,林素心和两个孩子绝无幸理!
“不!”李啸天目眦欲裂,全身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浩然剑中,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悍然迎向那道黑色掌印!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蕴含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整个房间都在摇晃!罡风四溢,家具饰物尽成齑粉!
光芒散尽,只见李啸天单膝跪地,以剑拄身,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口鼻中溢出,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终究是挡下了这必杀的一掌!
幽冥教主轻飘飘落在地上,黑袍无风自动,似乎也微微气息一滞,面具下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竟能接下本座七成功力的一击?李啸天,你比传闻中更强。可惜,到此为止了。”
而就在这惊天碰撞的混乱瞬间,林素心被气浪推入了密道入口,怀中的襁褓却因剧烈的震动而脱手!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孩子——塞着阳玉佩的哥哥。而那个裹着阴玉佩的弟弟,则脱手飞出,落向了因爆炸而塌陷一半的密道入口附近!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红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李啸天和幽冥教主身上时,一把抄起了那个落在废墟旁的、含着阴玉佩的弟弟!
这是一个女子,身着红黑相间的劲装,身段婀娜,面容娇艳,却冷若冰霜,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幽冥教中地位尊崇、以严厉冷酷着称的长老——“血罗刹”!
她看了一眼怀中依旧睁着漆黑大眼睛、不哭不闹的婴儿,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随即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欲从破开的屋顶撤离。
“孩子!”林素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回来,却被塌陷的乱石阻隔。
“放下我儿!”李啸天怒吼欲起,却被幽冥教主气机锁定,四方幽冥使也再次围拢,根本无法脱身。
幽冥教主看了一眼被血罗刹夺走的那个孩子(弟弟),又看了一眼被林素心紧紧抱在怀中、正在哇哇大哭的另一个孩子(哥哥),以及那隐约可见的玉佩一角,冷哼一声:“得其一半,亦可。血罗刹,带走!”
血罗刹闻言,毫不迟疑,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林素心绝望的哭喊在密道中回荡,令人心碎。
幽冥教主目光转向重伤的李啸天和密道入口,似乎还在权衡是否要斩草除根。
就在这时,山庄外围突然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道号:“无量天尊!幽冥妖人,安敢在此行凶!”
声音初听似在远处,眨眼间便已接近,显露出极高深的内功和轻身功法。
“清风牛鼻子……”幽冥教主面具下的眉头一皱,又瞥了一眼气息奄奄却仍死死盯着他的李啸天,以及已被机关迅速关闭的密道入口,心知今夜事已不可为。清风老道武功不在他之下,加之对方援兵可能将至……
“撤!”他当机立断,冷喝一声。
四方幽冥使和残余的教徒闻言,立刻如潮水般退去,毫不恋战,显示出极佳的纪律性。
幽冥教主最后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房间和血泊中的李啸天,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阴阳分立,双子殊途……李啸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片刻之后,仙风道骨的清风道长带着数名弟子疾驰而入,看到厅内惨状,尤其是重伤欲死的李啸天,不禁骇然失色:“李兄!贫道来迟一步矣!”
他急忙上前,运功为李啸天稳住心脉。
李啸天抓住清风道长的手,眼中尽是悲愤与绝望,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嘶声道:“…孩子…幽冥教…抢走了一个…玉佩…道长…救我夫人…另一个孩子……”
话未说完,他便因伤重和急火攻心,彻底昏死过去。
清风道长迅速检查了一下,发现李啸天虽伤重,但根基深厚,暂无性命之忧。他立刻命弟子救治庄中伤员,清理废墟,自己则循着痕迹,很快找到了密道入口,救出了因悲痛过度而昏厥的林素心和她怀中幸存的、襁褓里藏着阳玉佩的男婴。
藏剑山庄一夜之间,几乎被血洗。
庄中弟子死伤殆尽,庄主李啸天重伤昏迷,夫人林素心悲痛欲绝,更令人扼腕的是,刚刚出世的双胞胎次子,被幽冥教魔头掳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唯有那枚阳玉佩,伴随着幸存的长子,留在了李家。
而另一枚阴玉佩,则随着那个被血罗刹抱走的婴儿,融入了幽冥教的沉沉黑暗之中。
血月之下,曾经显赫一时的藏剑山庄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冲天的血腥气。一对孪生兄弟,自出生的这一夜起,便踏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指向那未知而波澜壮阔的江湖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