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章 伏牛之粮
首辅赵天宠仍在府邸与寒毒缠斗,次辅师中吉戴罪整饬京畿防务,但政事堂的机枢并未停转。
几份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样沉甸甸的文书,被小心翼翼地呈递至轮值阁员、户部尚书钱谷与兵部尚书孟卫拱的案头。
第一份,来自襄阳。成务观亲笔,字迹依旧冷硬如铁,却透着一种深耕后的扎实:
“臣务观谨奏:白袍军击退安和达部,斩其军一万有余,安和答退,得军器粮草无数。屯田汉水北岸新复之地,计开垦军屯田五万七千亩,民屯安置流民田三万二千亩。引汉水支流筑渠三道,建屯堡七座,联防烽燧十二处。今岁夏粮若收,可得稻谷八万石,麦四万石,尽充军实。胡骑若再犯,我军民有堡可依,有粮可恃,有烽燧可警。白袍所至,即是大夏疆界!”
第二份,来自两淮。辛破宁署名,行文简练如刀:
“臣破宁报:摧锋军于淮水南岸、运河沿线择要隘屯驻,整修废弃圩田、盐碱地,得军屯田十四万三千亩。建水寨三处,陆堡五座,与地方乡勇联防,修葺堤防、疏浚河道百里。夏可收得粮十二万五千石。淮水防线,已非仅凭舟师,更有田亩堡垒为筋骨。”
第三份,来自绍兴。新任知府赵武的奏报,条理分明,锋芒内敛:
“臣武谨奏:奉旨抚浙,查绍兴府历年积弊。豪强沈、王二家,兼并田亩逾万顷,隐匿丁口,抗缴赋税,私设刑堂,为祸乡里。臣已锁拿主犯,查抄田产,清丈隐田得七千三百顷,释放被抑良民千余户。所抄钱粮,部分赈济贫苦,余者尽数解送户部。绍兴田亩丁册已厘清,新政条贯,通行无碍。”
钱谷与孟卫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振奋。襄阳、两淮的屯田堡防,非但解了前线军粮匮乏的燃眉之急,更如同在边境线上扎下了一颗颗带刺的铁钉,将会宁南下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绍兴的清丈田亩、打击豪强,更是新政“均田赋、抑兼并”核心的强硬落实!这三份文书,如同三块坚实的基石,无声地宣告:
无论朝堂如何暗流汹涌,无论敌国如何窥伺,这新政之犁,已深深耕入大夏的土壤,开始结出坚韧的果实!
“快!速将此三份文书,连同我等附议,呈送御前!”
钱谷声音带着激动。新政的成效,便是对那些质疑与破坏最有力的回击!
天枢院。
天枢院深处,虽经修缮,依旧残留着那场血战的肃杀与寒意。右护法李剑伤势已愈七八,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中。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处理着追剿韩缉余孽、重建情报网络等繁重事务。宗天行被削权后,天枢院的担子,更多地压在了他和王锋肩上。
突然,一份沾着泥污、封口处印着一枚奇特火焰状飞鸟标记的加急文书,被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直接送到了李剑案头。那标记,让李剑瞳孔骤然一缩!他认得——那是伏牛山红娘子独有的“火雁传书”!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迅速拆开火漆封印,抽出信笺。字迹是红娘子亲笔,刚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炸响:
“李剑兄台亲启:会宁胡狗粮尽,觊觎我伏牛山存粮五万石!大军压境,寨破在即!红缨宁为玉碎,决意携山上两千老弱妇孺、忠勇弟兄,举寨投归大夏!望兄念旧谊,速遣援兵接应!迟恐不及!——红缨泣血顿首”
“啪嗒!” 李剑手中的朱笔掉落在地,溅起几点墨痕。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旧伤处隐隐作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奉命巡查北疆,途经伏牛山时的情景。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李剑的心防。数年过去,公务繁忙,音讯渐稀,但那抹月下的红影,那杆翻飞的红缨枪,那枚贴身收藏的火焰飞鸟铜牌,从未真正淡去。如今,她身陷绝境,举寨来投,字字泣血!
“五万石粮草……会宁缺粮,必是势在必得!红缨她……带着两千老弱……”李剑心念电转,瞬间明了其中凶险!伏牛山孤悬边陲,距大夏最近的边关也有数百里之遥!会宁大军围山,红娘子突围投奔,无异于火中取栗,九死一生!
“来人!”
李剑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彷徨,只剩下军人特有的决断与一丝压抑不住的焦急,“备马!立刻备马!我要面见院主!”
他抓起那份染血的求救信和那枚珍藏的火焰飞鸟铜牌,冲出值房。天枢院肃杀的走廊里,回响着他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
临安·紫宸殿。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关乎北疆生死的凝重。皇帝看着宗天行呈上的伏牛山求救信与李剑那枚火焰飞鸟铜牌,眉头紧锁。
“一个山野女匪,两千流民草寇,竟要朕动用天枢精锐、白袍军士去接应?宗卿,天枢院何时成了江湖救急的镖局?”
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与疑虑,“更何况,深入敌后数百里,一旦失手,损兵折将事小,若被会宁抓住把柄,岂非授人以刀兵重启之口实?”
宗天行紫袍玉立,面色沉静如水:“陛下容禀。此非仅为江湖义气。其一,伏牛山五万石粮,乃会宁觊觎之物,若为其所得,安和达无粮困顿稍解,于我大不利。其二,红娘子麾下八百山民,常年与胡骑周旋于山林,剽悍善战,熟知北地路径,若得归化,可为边军劲旅。其三,”
他目光微抬,直视帝王,“红娘子举寨归夏,乃民心所向,北地流民之表率。救之,可彰陛下仁德,聚拢边民之心;弃之,则寒北境归附者之望,正中会宁下怀。”
“陛下,”一旁的户部尚书钱谷适时出列,补充道,“襄阳、两淮屯田虽见成效,然今岁夏粮入库尚需时日,北疆诸军粮草仍显吃紧。五万石,非小数,不容有失啊!”
兵部尚书孟卫拱也沉声道:“宗院主所言有理。若能得此粮与精锐,于国有利。且天枢院精锐行动迅捷,白袍军士乃成知府麾下百战之兵,以精兵行险着,或有奇效。只需计划周详,速战速决,未必不能成事。”
皇帝目光在宗天行和两位阁臣脸上逡巡,权衡利弊。
五万石粮食和八百熟悉北地战法的精锐,这个诱惑确实不小。最终,他缓缓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罢了!宗卿所虑亦有理。准你所请!白袍精兵八百,骑兵一百,由你亲率。再调天剑宗少主白瑾瑜及其门下精锐剑手十人随行,助你一臂之力!所需强弓劲弩、火器火药,着兵部、工部即刻调拨!记住,务必隐秘!速去速回!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精锐为要,粮草……可弃!”
“臣,领旨!”宗天行躬身,眼中精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