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章 好事多磨
吉日很快选定,三月十五,春光明媚,宜嫁娶。
锦城李府张灯结彩,一扫之前的阴霾,处处洋溢着喜庆。宗家送来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六礼,一应俱全,极尽隆重奢华,彰显着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李婉扬被精致的嫁衣和繁琐的礼仪围绕着,心中那点茫然渐渐被一种待嫁女子的羞涩、忐忑以及一丝隐秘的期待所取代。
宗天行,她的未婚夫,那个紫金面具下的男人。
大婚前三天。
一队风尘仆仆、身着禁军服色的黑衣骑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悍然冲入锦城!为首骑士高举一卷明黄圣旨,无视城防,直奔镇西军帅府!
“圣旨到——!天枢院主宗天行,接旨——!”
尖锐的宣旨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锦城喜庆祥和的气氛,也击碎了李府待嫁的安宁!
帅府正堂,香案高设。宗天行身着院主服,双膝跪地。宣旨太监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枢院主宗天行,国之干城,深谙边事,着即卸任锦城一切事务,即刻启程,昼夜兼程,回返帝京述职,主持大局!不得延误!钦此——!”
圣旨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回京述职!主持大局!不得延误!
厅内一片死寂。
毕万全、赵武等人脸色凝重。
宗天行缓缓起身,接过圣旨,紫金面具在明黄的卷轴映衬下更显冰冷。
“臣…宗天行,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宣旨太监离去后,气氛压抑得可怕。毕万全浓眉紧锁:
“宗老弟,这…大婚在即…”
宗天行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李府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身着嫁衣的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圣旨,那冰冷的丝帛如同沉重的枷锁。
“苏叔。”
他唤来苏鸿雪。
“在。”
“持我名帖,亲往李府…致歉。言明圣命难违,婚期…延后。” 宗天行的声音低沉, “待朝中事毕,我必亲至李府,负荆请罪,再行迎娶。”
“主人…”
苏鸿雪欲言又止,看着宗天行面具下那双深邃却隐有波澜的眼眸,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遵命。”
当苏鸿雪带着沉重的消息敲开李府大门时,那满院的红绸灯笼,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李镇威夫妇听闻消息,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喜色尽褪,只剩下愕然和深深的忧虑。边关异动?圣旨急召?这刚攀上的亲事,转眼就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闺阁内,李婉扬正对镜梳妆,凤冠霞帔映衬着绝美的容颜。
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小姐…小姐不好了!宗大人…宗大人他要奉旨回京了!婚期、婚期延后了!”
手中的金簪“当啷”一声掉落在梳妆台上。
李婉扬猛地抬头,镜中的娇颜血色尽褪,只剩下茫然与一丝被命运戏弄的凄楚。
刚刚触摸到的一点幸福轮廓,还未清晰,便被一道冰冷的圣旨,无情地推向了未知的远方。
宗天行还会回来吗?那紫金面具下的承诺,在庙堂的风云与算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委屈和惶恐并未持续太久。李婉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镜前站起。她走到妆台旁,拿起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环,紧紧攥在手心。玉质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三媒六聘,六礼俱全。”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金锞为凭,玉环为信。我李婉扬,已是宗家之妇。”
这个念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茫然与凄惶。她是宗天行明媒正娶的未婚妻,是上了宗家族谱、得了天地祖宗见证的!
边关有事,圣命难违,这并非宗天行背弃,而是身为朝廷重臣的不得已!
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责任感油然而生。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躲在父母羽翼下憧憬安稳度日的闺阁女儿了。
她是宗天行的妻子,理当与他共担风雨!
心意已决,李婉扬换上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径直走向宗天行暂居的镇西军帅府别院。
别院书房内,气氛肃杀。
毕万全、赵武、白瑾瑜等人皆在,人人脸色凝重。
宗天行负手立于窗前,紫金面具对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影挺拔如山岳,却透着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圣旨就放在他身后的书案上,那明黄的卷轴如同烙铁般灼人。
“大人,此去帝京,山高路远,红衣妖人狡诈,玉玺更是牵动无数野心家的目光、恐有埋伏!” 赵武沉声道,眼中满是忧虑。
“是啊,宗老弟,”
毕万全浓眉紧锁,“不如让老哥我派一支精锐铁壁军,护送你回京!我看谁敢动!”
白瑾瑜虽未开口,但紧握的剑柄和紧抿的唇线,也显露着同样的担忧。
宗天行沉默不语。
西南局势诡谲,他已获知妙香国异动情报,而帝京慈宁宫更是暗流汹涌。此行押送重要人证红衣俘虏和玉玺,目标太大,风险极高。任何闪失,都可能引发朝局震荡,甚至边疆烽火。
他必须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回京,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带着李婉扬?那无异于让她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大人,李小姐求见。”
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重。
宗天行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缓缓转过身:“请。”
门开了,李婉扬走了进来。她并未看毕万全等人,目光径直落在宗天行身上。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没有了之前的惊惶,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宗大人。”
她微微福身,“婉扬此来,非为儿女情长。圣命难违,边关事急,婉扬知晓轻重。
只是,婉扬既已受宗家六礼,便是宗家之人。夫有急难,妻当相随。婉扬…愿随大人同返帝京!”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毕万全等人闻言,皆是一怔,看向李婉扬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与一丝钦佩。这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有如此刚烈气性!
宗天行紫金面具下的目光,深深凝视着李婉扬。
带着她?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便被他以更强大的理智狠狠掐灭。
帝京是龙潭虎穴,他宗天行仇家遍地,此番回京,明枪暗箭不知凡几!他护得住玉玺,护得住人犯,却未必能在滔天巨浪中,护住身边这株刚刚绽放、未经风雨的幽兰!
“不行。”
宗天行的声音低沉,比面对圣旨时更加冷硬,“帝京凶险,远超你想象。你留在锦城,有毕帅照拂,有水成文看顾,最为稳妥。”
“大人!”
李婉扬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婉扬不怕凶险!婉扬…”
“我说,不行。”
宗天行打断她,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让李婉扬后面的话哽在了喉间。毕万全等人也感到一阵窒息,纷纷低下头。
李婉扬看着那冰冷的紫金面具,看着他眼中不容置喙的坚决,心中的委屈和倔强如同潮水般翻涌。
她明白了,他不是嫌弃,不是背弃,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将她隔绝在危险之外。
她倔强地迎视着面具后的目光,贝齿轻咬下唇,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激烈情绪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哀伤的平静。她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大人…心意已决?”
“是。”
宗天行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 李婉扬缓缓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宗天行,望向窗外庭院中一株悄然绽放的玉兰树, “婉扬…遵命。”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隐藏着深深的失落与担忧。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咳!” 毕万全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气氛,“李小姐深明大义,宗老弟也是为你好。放心,在锦城,有老哥我在,保管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等宗老弟回来迎娶!”
李婉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毕万全微微一福:“谢毕帅。” 随即,她看向宗天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又异常清晰:“大人…明日便要启程?”
“嗯。” 宗天行应道。
“婉扬…陪陪大人。”
她低声道,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求,望向了庭院的方向。
宗天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