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之见
银西国都。落日城。赤岩驿馆。
赤岩驿馆,顾名思义,通体由落日城特有的赤褐色巨岩垒砌而成,粗犷厚重,在灼热的阳光下格外显眼。作为接待他国重要使臣的馆驿,此刻正门大开,气氛却与荒漠的燥热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肃穆与威仪。
两列身着银西礼部特有暗金色镶黑边官服、手持镶有狼头图腾礼杖的官员,如同石雕般肃立在驿馆石阶两侧。
为首的官员年近四旬,面容刚毅正是银西国鸿胪寺主事——唐承晚。他亲自站在阶前,身后还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护卫。
蹄声踏碎了驿馆前的寂静。数骑在蒸腾的热浪中由远及近,在驿馆门前勒住缰绳。沙尘微扬。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修长,一袭玄青色劲装外罩同色薄氅,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在烈日下流转着冰冷神秘光泽的紫金面具——正是大夏天枢院主宗天行。
他端坐马上,气度沉凝,即便隔着面具,那股无形的威压也令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
紧随其左侧的,是目光如电、手不离刀柄的王锋。右侧则是一位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温润如玉却隐含锋锐的四十多岁男子,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正是天剑宗主白无瑕。
在三人稍后,一位身着水蓝色袍服、手持青玉拂尘的,气息绵长悠远,正是灵泉派掌门柳随风。
更引人注目的是,护送他们前来的,竟是一小队身着金蝎纹饰玄甲的金蝎铁骑!这无疑是金城郡王唐天武势力的标志!
“银西国鸿胪寺主事唐承晚,奉国主与无双殿主之命,恭迎大夏天枢院主宗大人驾临落日城!”
他声如洪钟,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银西礼节,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馆舍已按最高规格备好,请宗院主及诸位随下官入内歇息。无双殿主特意交代,院主乃贵客,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鸿胪寺及金城郡王的护卫,定当竭力满足!”
他特意提及唐天武的护卫,目光扫过那队金蝎铁骑,意有所指。
宗天行微微颔首,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平静无波:
“有劳主事。”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沉稳。王锋、白无瑕、柳随风亦随之下马。
就在拓跋宏侧身准备引路,宗天行一行即将步入驿馆之际——
“哼!好大的排场!好一个‘贵客’!”
一个充满怨毒与讥讽的声音,陡然从驿馆侧前方的街道拐角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正快步走来,当先的正是凌霄阁阁主楚梦泽!他依旧一身素白宽袍,但此刻清雅的面容上却布满了阴云,眼神复杂地盯着宗天行脸上的紫金面具,以及那队显眼的金蝎铁骑护卫,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而他身旁的副阁主欧阳云逸,更是毫不掩饰其刻骨的恨意与鄙夷!刚才那怨毒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宗天行!你这凌霄阁的叛徒!欺师灭祖之辈!有何面目在此接受银西国礼遇?又有何资格代表大夏?”
他踏前一步,灰布长衫无风自动,阴鸷的目光死死锁定宗天行。
“别以为戴着面具就能掩盖你卑劣的出身!你一身武功根基,皆偷自我凌霄阁秘传!什么‘清风徐来’、‘风起云涌’,哪一样不是我凌霄阁不传之秘?若非当年金城郡王,嗯,前来拜山,那容得你下山?
如今你叛出宗门,不思悔改,反而顶着大夏的官帽招摇过市,更与银西郡王勾结!你这等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叛逆,简直是武林之耻!大夏之辱!”
欧阳云逸的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驿馆前炸开!周围围观的银西官员、护卫、以及闻讯而来的各国使节、江湖人士,无不哗然!
一道道或震惊、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在宗天行身上!紫金面具在无数目光下,更显神秘莫测。
楚梦泽脸色变幻,张了张嘴,似乎想阻止欧阳云逸的过激言辞,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眼神中的失望与痛心更甚。
莲花峰峰主端木清莲作为放出宗天行之人,眼见当年少年已成大器,内心欢喜,秀眉紧蹙,面露不忍。
见性峰峰主司马明心则手按重剑剑柄,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宗天行一行,显然对欧阳云逸的话信了几分。
驿馆前的空气中,肃杀的寒意似乎压过了荒漠的燥热。
唐承晚眉头紧锁,作为地主,他深知此刻不宜插手他国内部门派恩怨,但冲突发生在驿馆门前,又涉及无双殿主亲自关照的“贵客”,让他进退两难。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夫所指之际!
“欧阳云逸!你住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在宗天行身侧的白无瑕,此刻已上前一步,与宗天行并肩而立!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清,直射向欧阳云逸!
“你说宗院主偷学凌霄阁武学?简直荒谬至极,颠倒黑白!”
白无瑕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白无瑕,也曾是凌霄阁弟子!敢问欧阳副阁主,你口中所谓的‘清风徐来’、‘风起云涌’,究竟是哪位祖师所创?阁中秘典可有明确记载归属?还是说,凌霄阁已将天下武学都视为己有?”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脸色微变的欧阳云逸,继续道:“宗院主之师,自是凌霄阁前辈高人!我见到宗院主,还得称呼他一声师弟。半凌霄武学博大精深,岂是‘偷学’二字可以污蔑?若按你之逻辑,我白无瑕如今所用之天剑宗剑诀,是否也算偷学了凌霄阁的剑法根基?在场诸位武林同道,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所学,与祖庭毫无渊源却又截然不同?”
白无瑕的质问掷地有声,引来了不少江湖人士的暗自点头。武林中武学传承本就错综复杂,自成一脉者比比皆是,况白无瑕武林中声誉日隆,认宗天行为师弟,十有八九是真。欧阳云逸以“偷学”罪名扣在宗天行头上,确实显得狭隘霸道。
“至于叛徒、勾结…”
白无瑕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队金蝎铁骑,又看向欧阳云逸。
“宗院主身为大夏天枢院主,为国出使银西,接受银西国礼遇,乃邦交之常情!金城郡王派护卫护送,或有其因,岂容你妄加揣测,污为‘认贼作父’?倒是你欧阳副阁主…”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口口声声维护凌霄阁清誉,却在此大庭广众之下,不顾阁主颜面,肆意咆哮,污蔑大夏国重臣,挑起争端!你这般行径,置楚阁主于何地?置凌霄阁千年清誉于何地?究竟谁才是真正损害宗门声誉之人?!”
“你…!”
欧阳云逸被白无瑕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揭露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白无瑕,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楚梦泽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白无瑕的话,句句戳中了他的痛处和担忧。
驿馆前的氛围,因白无瑕的挺身而出和犀利反驳,变得更加诡异和紧绷。
宗天行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紫金面具遮掩了一切表情,唯有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眸,深邃如寒潭,平静地注视着欧阳云逸的跳梁丑态。
一直沉默的灵泉派掌门柳随风,轻轻一摆手中青玉拂尘:
“欧阳副阁主,白宗主。江湖路远,是非曲直,非口舌之争可定。此地乃银西迎宾之所,诸位皆为赴会而来,当以‘百尺竿夺玺’之盛事为重。些许旧日恩怨,不妨暂且搁置。若真有门户之见、武学渊源之争,待盛会之后,择一清净之地,邀武林同道共议,岂不更合规矩?”
楚梦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乱,沉声道:“柳掌门所言极是。是非自有公断,不必在此争执,徒惹人笑!我们走!”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戴着面具、静默如渊的宗天行,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带着凌霄阁众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走向驿馆为他们安排的别院方向。
欧阳云逸虽心有不甘,满脸怨毒,但在楚梦泽的严令和柳随风的圆场下,也只能恨恨地瞪了宗天行和白无瑕一眼,拂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