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神来之笔——就是这个！”
李默猛地一拍大腿，对着监视器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张平时儒雅的脸上，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作为导演，他太清楚刚才的最后十几秒，到底捕捉到了多么珍贵、多么不可复制的表演瞬间！
特别是泪，那滴将坠未坠却隐入阴影中的泪，能给多少观众带来无限的遐想……
“收工，收工。”
李默大手一挥，整个剧组都沉浸在任务完成的轻松氛围中，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械，低声交谈。
而他自己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坐在座位上反复观看。
刚才汪先生那台词，在剧本上都没有，是江祁用来引导沈北乔情绪才故意直白的说出的话。
但如果把话都剪掉，是否会影响到那滴泪给人的观感？
删掉哪句，留下哪句，还是全部删掉，他要好好看看……
与此同时，刚留下神来之笔眼泪的沈北乔，却像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依旧僵立在原地。
她脸上属于江珊那心碎的表情还未完全褪去，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某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还陷在那愤怒中无法抽离。
“北乔？”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见沈北乔没有回应，江祁大步绕了过来，面对着沈北乔，“北乔？”
第二声北乔落下，沈北乔像是被从深水里猛地拉出来，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思绪还有点模糊的她，对上江祁关切的目光。
是江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澄澈。
“还……还好吗？”江祁又问了一遍，声音放得更轻。
沈北乔张了张嘴，想要回一句没事，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深深地疲惫感将她整个人包裹着，发力的手心在隐隐作痛，精神上属于江珊的情绪还在影响着她。
她只得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向江祁露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
虽然她此刻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但是江祁还是立马懂得了她的意思。
“你好好休息。”他立刻点头，对着刚跑过来的小孙说道，“照顾好她，如果有什么需要马上联系我。”
小孙立刻点头，担忧地扶住沈北乔，把她带离了片场中心，然后给小李打了个电话。
小李载上两人回到酒店。
沈北乔回到了房间，脚步还有些虚浮，她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北乔姐，没事吧？”小孙焦急地问，“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发烧生病了？”
沈北乔抬了把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应该没有。小孙你别担心，让我自己一个人缓缓。”
小孙听到沈北乔身体没出问题，就松了口气。
“那好，北乔姐你有事就叫我。”
说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沈北乔这一缓，就缓到了大晚上。
她没有开灯，就这样仍用自己存在于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身体依旧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放映机，不断的在回想下午那场戏的每一个细节。
从李默临时要求改戏，到自己不断失败反复NG，再到自己陷入崩溃情绪之中，每一处都在沈北乔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为什么？
黑暗中，沈北乔睁着眼睛，无声地问自己。
明明李默不是第一次临时加戏，NG也是演员演戏中的家常便饭，为什么偏偏这次，自己会如此狼狈不堪，甚至濒临崩溃？
她反复的想着，将自己重新置身于回忆之中，任由愧疚、挫败将自己围绕。
画面一帧帧闪过，最终，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江祁脸上那迅速浮现的掌印上。
一道电光划破沈北乔混乱的思绪。
啊！就是这里！
她猛地明白了。
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道德感和基本共情的人。
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需要自己亲手、并真实伤害别人的戏份。
之前在《玻璃走廊》里饰演后期黑化的陈郁，虽然角色是霸凌者，但是在真实拍摄中，她只需要演出那种漠然的凶狠。
所谓的伤害人，也只是抬起手作势欲打，镜头便切走了。
而这一次，不仅需要真的打下去，而且她还完全没有心理建设，是被李默临时要求的。
她内心深处，对用带着力量的手掌去击打对手戏的演员，产生了强烈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察觉的抗拒！
正是因为这个抗拒，她无法完全放开动作。
因为潜意识在阻止她伤害对方，所以第一下她落下去的巴掌才会软绵绵的。
而当她试图克服这种阻力，强行用力时，其实除了抬手，更需要冲破自己内心的道德压力，所以导致用力过重。
反复的NG又如同一种恶性循环，每一次失败都使她更加烦躁，无法察觉到真正的阻碍，于是最终将她推向崩溃边缘。
这才是她狼狈不堪的根源！
不是技术问题，不是情绪不到位，而是她内心深处那个作为人的沈北乔。
对“亲手施加伤害”这一行为产生了强烈的道德焦虑和生理抗拒，这种内在冲突严重阻碍了她作为演员的沈北乔的彻底交付。
而江祁最后的引导之所以有效，则是他通过用最刺痛角色的话语，让江珊的情绪全面压制住了沈北乔，从而使她短暂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毫无保留、毫无杂质地让渡给了江珊，最终才顺利的完成了演绎。
想通了这一点，沈北乔心中还有些沉重的情绪似乎松动了一些。
只要能找到演绎错误的关键，哪怕需要不断练习、不断克服，沈北乔都有把握去解决它。
接纳了这份挣扎，沈北乔终于感到一丝疲惫后的平静。
从床上起身去洗漱，重新回到床上，沈北乔打开了手机。
江祁发来了信息。
【江祁：还好吗？第一次拍这种戏，心里都会受到一定的压力，不必太苛责自己。】
沈北乔笑了笑，回复了一句，谢谢，我刚才想通了。
又和小孙，和被通风报信的闻妤报了个平安。
沈北乔放下了手机，闭上眼睛，沉入了真正放松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