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又有几个妇人哭着往这边跑，头发散乱，脚步踉跄，嘴里不住地喊着“当家的”“他爹”。周小言看得发愣，心里嘀咕：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伤心人？
旁边有人议论，她这才听明白——村里这次出海的打渔船，一共去了三个人，原说两天就回，结果人没回来，就这翻了的船漂了回来。
“最可怜的还是老秦家那小子啊……”一个大婶抹着眼泪叹气，“他娘年轻时候就守寡，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前年好不容易给他娶了媳妇，这刚怀上崽，眼瞅着好日子要来了，人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嘛，”旁边人接话，“他媳妇现在怀着孕，以后娘俩带着个没出世的娃，日子可怎么熬？”
“还有李家那口子，家里俩娃都没上学呢，他爹瘫在炕上等着药钱……”
“王家小子刚跟人订了亲，彩礼钱还没还清呢……”
叹息声此起彼伏，全是同情。这三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走，三个家几乎就垮了。
就在这时，一个晒得黝黑的汉子蹲在沙滩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冒出句不合时宜的话：“嗨，这有啥？咱靠海吃海的，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出海就是赌命，运气好能满载而归，运气差就喂了鱼，吃这碗饭，就得有这觉悟。”
“你说的是人话吗？”立刻有个老妇人瞪过去，“那是三条人命！是三个家！”
汉子撇撇嘴，没再说话，只是狠狠吸了口烟，烟圈在他脸前散开，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周围的议论还在继续，有骂那汉子冷血的，有劝老妇人别气坏身子的，哭喊声、争执声、叹息声混在一起，被海风卷着，沉甸甸地压在沙滩上。
没过多久，两个穿着中山装、裤脚沾着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看那样子像是村里的干部。两人先是蹲在翻船边看了看，又低声议论了几句，随即走到哭瘫在地的妇人们身边。
“老嫂子，弟妹们，都别哭了，身子要紧啊。”其中一个高个干部声音沉缓，拍了拍老夫人的胳膊，“三位同志是为了集体出海牺牲的，村里肯定不会不管。家里的困难，村里会按政策给补偿，孩子上学、老人赡养，都有安排。”
另一个矮个干部也跟着劝：“先回家吧，回头村里安排人，先给三位同志立个衣冠冢，让逝者安息。”
说着，他们又转头对围观的人喊：“大家伙都散了吧，该忙活忙活去，别在这儿围着了。”又指了指旁边几个年轻后生，“你们几个，把船弄回去，看看还能不能修，能修就补补，不能修也留着拆木料用。”
几个后生应了声，挽起袖子就去抬船。老夫人被人扶着，依旧抽噎不止，年轻妇人也被同村的婶子半拉半劝地往回走，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那艘船，眼泪止不住地掉。
人群渐渐散去，沙滩上恢复了些许平静，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那个黑影还站在原地，望着亲人们远去的方向，黑气缭绕的“身子”微微晃动，像是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中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