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刃归鞘之音,清越如龙吟,却又沉重如山岳,回荡在守关堡地心熔池的每一寸空间。
那余音仿佛一柄无形的刻刀,将方才惊心动魄的每一幕,深深刻入在场九界代表的心魂深处。
方才的喧哗与质疑,此刻已化为一片死寂,唯有地心熔岩翻滚的咕嘟声,如同巨兽沉重的呼吸,提醒着众人,这场试炼的终结,恰是另一场风暴的序言。
火焰的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映出各异的神色。
有惊魂未定,有羞愧难当,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凝重与后怕。
他们方才离背叛与分裂,仅有一步之遥。
若非林玄策以身作饵,以信为剑,斩断了那根名为“猜忌”的引线,此刻的九界联盟,恐怕早已在内部崩塌,正中敌人下怀。
魔纹审判长缓缓从地上站起,他那张镌刻着古老魔纹的脸庞上,方才的愧疚与震惊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与决绝。
他向林玄策深深一躬,声音沙哑却铿锵有力:“统帅,魔界为今日之失,愿付出任何代价。谎言织梦者能潜入使团,替换我族密探,此乃我魔界监督不察之罪。从此刻起,魔界上下,凡有不遵统帅号令者,无需审判,我亲手清理门户!”
他身后的几位魔界长老,包括那位最先发难指责林玄策之人,此刻皆是面色惨白,齐齐躬身,不敢言语。
他们明白,这不仅是审判长的表态,更是代表整个魔界,在这场关乎存亡的战争中,彻底放下了种族的骄傲,将权柄与信任,毫无保留地交托于眼前这个人类。
林玄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并未多言安抚,也未追究过错。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唯有行动,才是重铸信任的唯一熔炉。
他转向苏青璃,后者正静立一旁,青璃剑已归鞘,周身萦绕的森然剑意也已收敛,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依然闪烁着警惕的寒芒,仿佛一头优雅而致命的雪豹,随时准备扑向任何潜在的威胁。
两人视线交汇,无需一言一语,已然交换了万千信息。
林玄策微微颔首,苏青璃便心领神会,默默退后半步,将整个场域的中心,完全交给了他。
“诸位,”林玄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熔岩的咆哮,“今日之事,不是意外,而是必然。敌人既然能制造出‘谎言织梦者’,就必然还有‘绝望咏唱者’、‘恐惧散播者’。他们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魔气或者兵刃,而是我们心中的缝隙。”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仙界的道尊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妖族的皇者收起了惯有的慵懒,眼神锐利如鹰;冥府的使者周身黑雾翻滚,显示出内心的极不平静。
“谎言织梦者的出现,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林玄策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过来。
他伸出手指,虚空中一点,一缕微弱的、近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被他牵引而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这是……湮空尊使的残印波动?”一名见多识广的灵族长老失声惊呼,“与方才那伪装者爆发时的气息同源!”
“不止。”林玄策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仿佛能洞穿这厚重的岩层,直视遥远星域的尽头,“就在试炼开始前,我察觉到,终焉之眼延伸出的那道血线,其波动的频率,与魔界使团驻地的灵脉,产生了共振。而现在,这丝残印的波动,与那共振的频率,如出一辙。”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终焉之眼!
那是禁忌中的禁忌,是悬在九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它的力量,竟已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与守关堡内的灵脉产生了共振?
这比一个奸细混入其中,要可怕千百倍!
这意味着,敌人的渗透,已经深入到了他们赖以为生的根基之中。
“统帅的意思是……”魔纹审判长声音干涩,他已经预感到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
“谎言织梦者,只是一个坐标,一个被激活的信标。”林玄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他的任务,并非仅仅是动摇我们的信任,更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引爆,以此为道标,为某个更庞大的计划,指引方向。我们挫败了这次阴谋,但敌人的‘注视’,已经落在了这里。守关堡,乃至整个九界联盟的防御体系,在他们眼中,或许已经不再是秘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所有人。
冷汗,从一些代表的额角滑落,滴入滚烫的空气中,瞬间蒸发。
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名为“终焉”的敌人,是何等的可怕与无孔不入。
他们不再是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传说作战,而是已经被人扼住了咽喉。
“我们……我们该怎么做?”一名来自羽族的少女使节颤声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林玄策的目光转向她,这一次,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和。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迈步走向通往地面的升降法阵。
他的动作坚定而沉稳,仿佛并未被这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绝望消息所动摇。
“空谈无益,恐惧亦然。”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敌人已经将棋盘摆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落子。诸位,请随我来,有些东西,需要让你们亲眼见证。”
众人相视一眼,不再犹豫,纷纷跟上了他的脚步。
魔纹审判长紧随其后,眼神中的决绝化为行动的雷厉风行。
苏青璃则落在了最后,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她的感知全开,警戒着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一行人穿过幽深而灼热的通道,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每个人都在思考林玄策的话,思考着那无形的“注视”和隐藏在暗处的“棋手”。
他们仿佛行走在深渊的边缘,每一步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
很快,他们抵达了守关堡的核心区域——议事殿。
这座大殿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一种能够隔绝神念窥探的“静默玄武岩”整体开凿而成,充满了铁血与肃杀的气息。
殿堂中央,并无桌椅,只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其中铭刻着繁复无比的阵纹,正是守关堡最高等级的防御与信息中枢——心锁阵。
林玄策走到阵法边缘,双手掐诀,雄浑的灵力注入其中。
嗡的一声闷响,大殿中央的圆形凹陷中,光芒流转,一个由无数光丝构成的、复杂无比的立体阵眼投影,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
这投影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与整个守关堡的防御法阵同频。
“心锁阵,念起则锁,念灭则开,可映照真实,无法被任何幻术与精神力扭曲。接下来我要展示的东西,关乎九界的生死存亡,必须在此阵的见证下进行。”
林玄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呼吸都为之停滞。
只见他神色肃穆,缓缓摊开手掌。
一道微光闪过,一枚约莫三寸长的物事,出现在他的掌心。
那是一块骨符,不知取自何种生灵的骸骨,质地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
然而,在这苍白之上,却烙印着一道刺目的血痕,那血痕仿佛是活的,蜿蜒盘旋,勾勒出几个诡异而古老的符文。
正是那枚自终焉战场带回,始终被他用吞噬之核的力量压制的染血骨符残片!
方才在地心熔池,与信刃一同产生异动的,便是此物。
那一瞬间的灼热,让林玄策捕捉到了一丝关键的线索。
在九界代表们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林玄策托着那枚骨符,一步步走向心锁阵的投影。
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他停在了阵眼投影之前,深吸一口气。然后,他松开了手。
那枚染血的骨符并未坠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缓缓地、坚定地,向着那颗由光芒构成的心脏——心锁阵眼投影的中心,漂浮而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知道林玄策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们,一个惊天的秘密,即将被揭开。
终于,骨符抵达了投影的正中心。
就在它与那光芒核心接触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
整个议事殿内,光线仿佛被瞬间吞噬,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昏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枚悬浮在半空的骨符。
它开始剧烈地颤动,那道烙印在上面的血痕,陡然亮起了妖异的红芒。
古老的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不再是死寂的刻痕,而是开始沿着骨符的表面缓缓流转。
那流转的姿态,不像是能量的涌动,更像是一条……一条由鲜血汇聚而成的河流,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上,重新开始了它的奔腾。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枚骨符,盯着那流转如血河的符文,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们脑海中疯狂滋生——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它与终焉之眼,又有着怎样恐怖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