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本子里陈阳画的 “和” 字罗盘还凝着墨香,木门被叩得急促,铜环撞出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刚把晾干的破邪符收进木匣,就见李道长的师弟张阿伯扶着个白发老人站在院里,老人的绸缎褂子沾着泥点,手里的乌木拐杖不停发抖:“关小师父,救救四序学堂!”
“四序学堂?” 我手里的符笔 “嗒” 地落在砚台上。那是潮州老城中心的百年老校,由宋代萧氏祠堂改建而成,母亲说里面还留着 “恩荣” 牌匾和林大钦题写的楹联。我赶紧抓过布囊,瞥见案上李道长留下的字条:“破邪符需以初心为引,朱砂调井水更灵”,指尖顿时泛起暖意。
老人是四序学堂的老校长林伯,他坐定后喝了口潮州单丛,才颤巍巍地开口:“连续七天了,三年级的教室邪门得很。黑板半夜自己写字,桌椅凭空转圈,今早有个学生的课本直接插进了房梁!” 他从布袋里掏出本作业本,纸页上满是凌乱的墨痕,像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吓得不敢上学了。”
母亲这时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三角纸旗:“这是去年施孤剩下的,挂在教室能镇煞。” 父亲则把墨斗塞进我手里,墨线轴上缠着红绳:“祠堂改建的屋子多有阴角,用朱砂墨线弹一圈,邪祟不敢靠近。”
陈阳和小明也赶了过来,小明塞给我一串开过光的佛珠:“这是普陀山请来的,能护心神。” 陈阳帮我检查布囊,把罗盘放在最外层:“指针指‘离位’就是火旺,邪祟怕这个方向。” 出发时,李道长托人送来个锦盒,里面是三张黄符拓本,背面写着 “破邪符画法:符头书敕令,符腹画雷纹,符脚落八卦”。
四序学堂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楣上的 “萧氏始祖祠” 匾额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的 “兰陵世胄” 题字。穿过刻着 “四序堂” 的石门,只见天井里的野草长到半人高,往常朗朗的读书声换成了细碎的 “沙沙” 响,像有人在暗处翻书。
“就是这间教室。” 林伯指着东侧的厢房,雕花窗棂里透出昏黑,即便正午时分,里面也暗沉沉的。我刚迈过门槛,就听见 “哗啦” 一声,几十本课本从课桌上飞起,齐刷刷砸向门口。陈阳赶紧用罗盘挡住,铜针 “嗡” 地转成圆圈:“好强的戾气,是执念化成的邪祟!”
教室里的景象让人心头发紧:黑板上用朱砂写着歪扭的 “读书” 二字,墨迹还在往下淌;课桌椅全被推到墙角,拼成奇怪的圆圈;最里面的讲台上,摆着个缺角的青花瓷瓶,插着干枯的桃枝 —— 那是旧时私塾先生镇堂用的物件。
我掏出牛皮本子快速勾画,铅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突然被打断,一只粉笔 “嗖” 地擦过耳边,钉在墙上。“小心!” 小明按住我的肩膀,指向讲台后方的石碑,“你看那上面的字。” 石碑上刻着 “民国二十六年,护校师生十有八殉”,落款是 “教员周明远”。
林伯叹了口气:“周先生是当年的教书先生,日军轰炸时把学生藏在祠堂夹墙里,自己出去引开敌机,回来时学生们还是没保住。” 他指着墙角的书桌,“那是他当年用的,后来就一直摆在这儿。”
书桌的抽屉虚掩着,我轻轻拉开,里面掉出本泛黄的教案,最后一页写着:“生未护学子,死当守学堂”,墨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了边角。就在这时,窗户突然 “哐当” 关上,教室里的温度骤降,黑板上的 “读书” 二字开始渗血珠,陈阳的罗盘 “啪” 地摔在地上,指针断成两截。
“你们快走!” 我把陈阳和林伯推到门外,反手关上房门。按照李道长教的法子,从布囊里取出黄符纸,用朱砂调了井水,捏着狼毫笔默念请神咒:“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笔尖刚触到纸页,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我猛地转身,只见讲台上站着个穿长衫的虚影,头发花白,袖口沾着硝烟痕迹,正是教案里的周先生。他的脸被黑气笼罩,只有眼睛透着红光,看到我手里的符纸,突然发出刺耳的嘶吼,桌椅跟着剧烈摇晃,课本像雨点般砸过来。
“周先生,你是想护着学生吧?” 我大声喊道,同时快速画符:先点符头 “敕令” 二字,再画三道雷纹作符腹,最后在符脚补了八卦印记。虚影的动作顿了顿,黑气里隐约透出痛苦的神情,我趁机念起敕符咒:“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指尖蘸了朱砂,在符中央点出符胆。
就在符纸即将画成的瞬间,虚影突然朝我扑来,黑气裹着冷风,刮得脸颊生疼。我想起父亲说的 “墨斗镇煞”,猛地拽出墨线,朱砂墨线在空中拉成一道红光,正好挡住虚影的去路。他撞在墨线上,发出 “滋啦” 的声响,黑气消散了些,露出底下布满伤痕的手 —— 那是当年扒开废墟救学生时留下的。
“他们现在很安全!” 我把教案举起来,“你看,现在的学生都在好好读书,你的学堂保住了!” 虚影盯着教案,红光渐渐黯淡,可突然又像想起什么,再次扑过来,这次的力道比刚才更猛,竟把墨线撞得崩断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想起李道长的话 “破邪需以初心为引”,猛地把符纸贴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默念金光咒。等我再睁开眼时,手里的符纸已经燃起红光,我奋力将符纸甩出,正好砸在虚影的胸口。
“轰” 的一声,符纸炸开金色的光团,虚影惨叫一声,黑气瞬间被光芒吞噬。在他消散的前一秒,我看见黑气里浮现出画面:民国二十六年的炮火中,周先生把学生推进夹墙,转身冲向敌机;后来他跪在废墟上,抱着残缺的课本痛哭。最后,画面变成现在的教室,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课桌上,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传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红光散去,教室里恢复了平静,桌椅自动归位,黑板上的血字变成了淡淡的粉笔灰。我捡起地上的教案,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竟多了个小小的 “谢” 字,墨迹很快就干了,像是从没来过。
门外的陈阳和林伯冲进来,看到教室里的景象,都松了口气。林伯摸着讲台上的青花瓷瓶,老泪纵横:“周先生,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几个胆大的学生探着头往里看,看到恢复正常的教室,欢呼着跑了进来。
傍晚时分,林伯带着校董会的人送来锦旗,红绸上绣着 “少年英雄,护校安民” 八个金字。他还拎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鼠壳粿:“这是学校厨房特意做的,谢谢你,关小师父。”
我笑着接过锦旗:“保护学校是我的责任。” 想起那些吓得不敢上学的孩子,又补充道,“以后学校有怪事,尽管找我。” 林伯连连点头,临走时把周先生的教案交给我:“这东西,该由你收着。”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看到我平安回来,赶紧给我盛了碗莲子羹:“补补心神。” 李道长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院里喝茶,他看到我手里的教案,捋着胡子笑了:“破邪不难,难的是读懂邪祟的执念。你做到了。”
我趴在桌上,翻开牛皮本子,在新的一页画起四序学堂的模样:雕花窗棂、“恩荣” 牌匾、燃烧的破邪符,还有周先生消散前的笑容。陈阳凑过来,在旁边画了个新的罗盘,指针指向 “吉” 位,旁边写着 “邪祟已除”。小明则画了串佛珠,绕在符纸的光团上。
夜里,我把周先生的教案放进木匣,和那些符纸放在一起。月光照在牛皮本子上,画符的墨迹泛着淡淡的金光。我想起周先生消散前的笑容,想起学生们欢呼的样子,突然明白李道长的话:真正的破邪符,从来不是靠法术,而是靠守护的决心。
牛皮本子的最后,我写下:“符纸燃光,执念消散,学堂依旧,书香满园。”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课桌上摆着翻开的课本,角落里,周先生的虚影正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以后每当四序学堂响起读书声,那都是周先生在听;每当风吹过雕花窗,那都是他在守护着这片他用生命护住的书香之地。而我,会带着我的破邪符和牛皮本子,继续守护着潮州城里的每一份安宁,无论是市井烟火,还是学堂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