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小学图书馆的老书库藏在教学楼西侧,木质门板上的 “书库” 二字被岁月磨得发白,门轴每转动一次都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老人在低声叹息。最近半个月,管理员阿梅姐总在锁门时听见里面传来 “哗啦哗啦” 的翻书声,有时还夹杂着细碎的咳嗽,可推开门进去,只有满架的古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摊开的书页还在轻轻颤动,却空无一人。
“昨晚更邪门,” 阿梅姐攥着钥匙圈,指节泛白,“我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书库里有人念‘光绪二十三年,大水淹城’,声音慢悠悠的,像老秀才在背书。” 她往书库方向瞥了眼,“进去一看,只有本线装的《潮州府志》摊在桌上,翻到水灾那一页,风都没吹,页面还在自己晃。”
小生和陈阳决定晚上去书库一探究竟。晚自习刚结束,两人就背着帆布包绕到图书馆后侧,老书库的窗户蒙着层灰,月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书架的影子,像一道道黑色的栅栏。陈阳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罗盘,铜针微微颤动,却没像往常那样疯转:“怨气很淡,更像…… 遗憾。”
十点整,校园里的路灯准时熄灭。书库里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轻响,细碎的,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划过书页。小生屏住呼吸,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往里看 —— 满架的线装书整齐排列,最中间的阅览桌上,一本深蓝色封皮的《潮州府志》正自己翻页,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库里格外清晰,最终停在标着 “光绪二十三年” 的那一页。
“是个老先生的影子。” 陈阳突然小声说,指尖指向空无一人的座椅,“穿着青布长衫,戴着小帽,正趴在桌上看书,手里还攥着支毛笔。” 他顿了顿,耳朵微微动了动,“他说这书里有他写的字,藏了一百多年,想让别人看到。”
小生轻手轻脚走过去,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潮州府志》的封皮泛着陈旧的光泽,书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书,指尖拂过纸页,突然触到一处凹凸不平的痕迹 —— 是页边的小字批注,用淡墨写的,字迹娟秀,带着潮汕文人特有的温婉:“光绪二十三年,大水淹城,吾与妻守于韩江堤,救三孩童于洪水中,妻却为护一书,被浪卷走,今寻妻不得,唯以书寄思,盼后世有人知其善。”
批注的落款是 “林文轩”,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莲花图案,墨迹已经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小生凑近看,发现批注旁的纸页微微发潮,像被泪水浸过,“这字迹保存得这么好,怕是老先生的魂一直守着这本书。”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找李道长。道长正在关公庙整理古籍,听他们说完,从书架上抽出本泛黄的《潮州文人传》,翻到 “林文轩” 那一页:“光绪年间的秀才,主攻方志学,为人和善,最爱抄书。” 他指着其中一段,“光绪二十三年潮州发大水,他带着妻子在堤上救人,妻子为了保护一本祖传的《潮州府志》,被洪水冲走,尸体一直没找到。后来他就住在当时的藏书楼里,每天抄书,直到七年后去世,魂就附在了那本他妻子护下的《潮州府志》上。”
“他不是要害人,是想让妻子的善举被人记得。” 李道长合上书,“古籍有灵,尤其是承载了情感的书,更容易留住执念。你们要做的,不是驱魂,是帮他把心愿说出来。”
当天下午,小生和陈阳带着一本崭新的宣纸笔记本、一支狼毫笔和一碟朱砂,再次来到老书库。陈阳在阅览桌上铺好宣纸,小生则小心翼翼地翻开《潮州府志》,将页边的批注逐字逐句抄在笔记本上,笔尖划过纸页,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在和百年前的林文轩对话。
“老先生在笑。” 陈阳突然说,眼睛望着空座椅,“他说‘终于有人能看到了’,还说他妻子最喜欢莲花,当年他们就是在开元寺的莲池边认识的。” 小生闻言,在笔记本的末尾画了朵小小的莲花,和批注旁的图案一模一样。
抄完批注,两人又在书库的墙上贴了张素色纸条,用朱砂写着 “林文轩先生之位”,旁边还画了朵莲花。陈阳从包里掏出水果 —— 是三个新鲜的杨桃,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在纸条下方的矮桌上:“潮汕祭拜文人,要用当季的鲜果,不能用荤食,这是对读书人的尊重。”
做完这一切,两人悄悄退出书库。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传来 “哗啦” 一声,这次却不是翻书的声音,更像…… 书页合拢的轻响。小生回头望了眼,月光下,那本《潮州府志》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阅览桌上,页面已经合上,封皮上的深蓝色在夜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第二天一早,阿梅姐特意去书库查看。推开大门,她惊讶地发现,那本《潮州府志》被整齐地放在书架的最上层,正好在 “潮州历史” 类目的最中间,像是有人特意整理过。“以前这本书总乱放在桌上,” 阿梅姐摸着书脊,“现在摆得这么整齐,连灰尘都擦干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书库里再也没传出过奇怪的翻书声。管理员整理书库时,总会发现那本《潮州府志》始终保持着整齐的状态,哪怕其他书被学生翻得乱七八糟,它也总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最上层,封皮干净,书页平整。
有一次,小生路过图书馆,特意进去看了看。《潮州府志》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他轻轻抽出书,翻到光绪二十三年那一页,页边的批注依旧清晰,只是不知为何,墨迹似乎比之前鲜亮了些。陈阳站在旁边,突然笑着说:“老先生在旁边呢,他说谢谢我们,还说以后会帮着照看书库,不让别的书蒙尘。”
小生把书放回书架,指尖在封皮上轻轻碰了碰,像是在和林文轩道别。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书库,落在《潮州府志》上,泛着温暖的光泽。他突然明白,有些执念不是怨气,只是藏在时光里的遗憾,像这本书里的批注,只要有人愿意停下脚步看一看,听一听,那份遗憾就能化作安宁,在岁月里静静沉淀。
后来,学校在老书库门口挂了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 “林文轩先生曾在此着述,谨以此纪念”。常有学生来这里翻阅《潮州府志》,看到页边的批注,总会停下脚步,轻声读出那段关于洪水与守护的故事。而那本《潮州府志》,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架上,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护着书库里的每一本书,也守护着那段被时光珍藏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