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的指尖还残留着叶哲掌心的温度。游轮平稳地驶向江心,甲板上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她靠着栏杆,看着中山大学的校门在视野里慢慢缩小,最终融进对岸的灯火中。 叶哲站在她身侧,递过来一件薄外套。江风确实带着凉意,黄嫣接过外套披上时,腕间的手链与他的表链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江面。珠江像一条流动的光带,将城市分割成两个世界。 黄嫣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珍藏十年的纸片。纸张已经泛黄变脆,边缘有些毛糙。她小心地展开,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一行字,墨迹有些晕开。这是毕业那天她没能送出去的信。 叶哲的目光落在纸片上。他认出了那种信纸,福和中学小卖部特有的横线纸,带着淡淡的墨水味。复读那年,黄嫣总是用这种纸写数学笔记。 “还留着这个?”叶哲的声音很轻。 黄嫣点点头。她注意到叶哲的手表是十年前那款,表带已经有些磨损,但表面依旧干净。这表他戴了整整十年。 游轮转过一个弯,珠江新城的高楼群出现在右侧。灯光璀璨如星河,倒映在江面上,被波浪揉碎又重组。有游客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不时亮起。 叶哲指了指远处一栋建筑。“那里就是图书馆顶楼。我们本来要去的地方。” 黄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中山大学的图书馆亮着暖黄色的光,顶层的观测台隐约可见。她想起毕业前那个下午,叶哲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画着简易地图和一颗蒲公英。 “那天我其实去了。”黄嫣说,“在楼下等了很久。” 叶哲转过头看她。江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晰的眉骨。“为什么不上来?” “看到罗薇了。”黄嫣的声音很平静,“她拿着相机从图书馆出来,你跟在后面。” 叶哲沉默片刻。游轮经过一艘货船,汽笛声低沉悠长。等声音散去,他才开口:“她是来还书的。那天之后,她就去北京了。” 黄嫣折叠手中的信纸。纸张发出脆响,仿佛随时会碎裂。她知道罗薇去了北大,就像知道蒲公英终会飘向远方一样自然。 服务员端着饮料经过,叶哲要了两杯橙汁。递杯子时,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黄嫣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接过杯子。 “同学会比想象中热闹。”黄嫣看着甲板另一端的人群。几个老同学正朝他们招手,但没有人过来打扰。 叶哲喝了一口橙汁。“林老师刚才问我,是不是终于把信送出去了。” 黄嫣惊讶地抬眼。林老师是当年的语文老师,总爱用《致橡树》教育他们。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小事。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晚了十年。”叶哲的杯子凝着水珠,指尖有些湿润。 江风忽然变大,吹乱了黄嫣的头发。她抬手整理时,叶哲很自然地帮她按住被风吹起的外套下摆。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仿佛回到复读时那个狭小的自习室。 黄嫣想起很多个这样的瞬间。她笔袋掉在地上时,叶哲总是第一个弯腰去捡;她感冒咳嗽时,第二天桌上就会出现一盒润喉糖;她数学题解不出来时,他会装作无意地把演算纸推过来。 那些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刻在记忆里。 “其实我知道是你。”黄嫣突然说,“那些荔枝糖。” 叶哲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子里的冰块轻轻碰撞。“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次你衣服上沾了糖粉。”黄嫣微笑,“就在肩膀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肩。叶哲下意识去拍那个位置,仿佛糖粉还留在那里。 游轮开始调头,准备返航。对岸的灯火重新变得清晰,中山大学的校门再次映入眼帘。黄嫣望着那片熟悉的建筑,想起复读那年每个晚自习后的夜晚。她和叶哲总是最后离开教室,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廊。 有一次下雨,她忘了带伞。叶哲把自己的伞塞给她,说是多带了一把。第二天她发现那把伞是新的,标签还没撕。 这些细节她从未忘记,就像从未忘记毕业那天雨水的味道。 叶哲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早就该给你。” 黄嫣接过盒子。打开时,手链和表链又轻轻相碰。盒子里是一枚银质书签,造型是蒲公英的形状,叶片上刻着细小的文字。 “毕业礼物。”叶哲说,“那年就准备好了。” 黄嫣拿起书签,在灯光下仔细看。叶片上刻着“明天见”三个字,和电影票背后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那些错过不是偶然。就像蒲公英的种子,看似随风飘散,其实都朝着土地的方向。 游轮缓缓靠岸。甲板上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互相道别。黄嫣将书签放回盒子,小心地收进口袋。 她手中的信纸已经攥得温热。在游轮靠岸的汽笛声中,她将那张纸轻轻撕碎,撒向江面。碎片在风中打了个旋,落入江水,很快消失不见。 叶哲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他的表链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秒针平稳地走动。 下船时,叶哲很自然地伸出手。黄嫣握住他的手,两人随着人流走下舷梯。码头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林老师等在码头出口,笑着递给他们一人一个信封。“同学会纪念品。” 黄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图书馆顶楼的星空下,她和叶哲并肩站着,背后是满天繁星。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蒲公英终会落地。 叶哲的照片背面则是另一行字:种子需要土壤。 他们相视一笑。江风拂过,带来四月蒲公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