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昨夜的凉意。
傅司寒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间那道凭空多出的赤色缠枝纹,纹路细腻繁复,温热的触感仿佛一条活着的血脉,正随着他的心跳而轻微搏动。
这便是那“逆命契”留下的印记。
他转过头,看向身侧。
沈清棠背对着他侧卧着,呼吸轻浅,睡颜安详,苍白的脸颊上终于透出一丝久违的红润。
然而,傅司寒的目光却陡然锐利如鹰,死死锁在了她从被角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片肌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块上好的冷玉,脆弱得不堪一握。
这不对劲。
契约缔结,命数相连,她的气色好转,为何命脉的显化却仍旧如此虚弱?
在他那超乎常人的感知里,她的生命气息就如风中残烬,比昨夜缔结契约前还要微弱!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然在脑海中炸开。
昨夜,她承受不住反噬之力,软软跌入他怀中时,那重量似乎……太轻了。
不,不只是轻,那是一种刻意的贴近,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不是在寻求慰藉,而是在用尽全力确认他心脏的位置、感受他血脉的奔流。
一股刺骨的寒意自他脚底窜起。
傅司寒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床头柜旁。
那捧被自燃符烧尽的日记灰烬还静静地躺在托盘里。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在那片漆黑的残骸上轻轻摩挲。
极细微的阻滞感传来。
他眯起眼,将那片区域的灰烬捻起,在晨光下细看。
灰烬之中,竟混杂着排列规律的极细金粉!
那金粉本是用来书写最重要密语的,耐高温,不易被凡火焚毁。
在傅司寒那双堪比精密仪器的眼睛里,那些散乱的金粉残迹,缓缓拼凑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字——三日。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清棠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缓缓睁开了眼。
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傅司寒的异样,撑着身子坐起,动作缓慢而优雅,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剧烈咳喘的姿势。
傅司寒注意到,她甚至连深呼吸的动作都省略了。
她意识一动,掌心凭空出现一只白玉小瓶,从中倒出一枚暗红色的药丸,就着床头的水吞了下去。
那药丸他认得,是她用空间内最后一株三年份的灵芝,混合了数种他闻所未闻的药草碾碎制成的。
这等灵药,足以让一个垂死之人吊命数月。
然而,傅司寒却清晰地感知到,那药丸入腹的瞬间,她手腕上那道赤色缠枝纹陡然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更多的能量。
这药……不是在润泽命门,而是在加速她魂光的溃散,换取表面的平静!
沈清棠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傅司寒。
她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如三月春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朝他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柔地抚上他因紧绷而蹙起的眉心,语气带着刻意的撒娇:“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梦见我……不见了?”
一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傅司寒的情绪中枢。
他心中的惊怒、担忧与恐惧瞬间被这句话勾起,化为剧烈的情绪波动。
几乎是同时,他手腕上的缠枝纹猛地一烫,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从契约另一端传来,又被契约本身的力量迅速抚平。
她是在试探!
借言语刺激他的情绪,确保共生契约的痛感反馈在正常传递,以此来掩盖她正在对自己施加的、更深层次的伤害!
这个女人,她从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起,就在为她的“焚契计划”铺路!
午后,基地内突然爆发了一场毫无征兆的电力紊乱。
所有监控系统同时陷入长达一分钟的黑暗,备用电源启动后,安保中心的主管第一时间向傅司寒汇报了异常。
“总裁,所有系统的回放影像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通往地下禁区的‘古文档案室’那一块。”
傅司寒面沉如水地站在巨大的监控墙前,调出了回放录像。
画面上,凌晨三点整,一道纤细的身影独自出现在通往档案室的走廊尽头。
是沈清棠。
她手中拿着一枚古朴的铜质钥匙,上面雕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形似“终”字的符号。
她用那枚钥匙,轻易地打开了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档案室密柜。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监控画面每隔七秒,就会出现一次剧烈的扭曲和雪花闪烁,仿佛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
而这个频率,傅司寒再熟悉不过——那是经过“断时藤”催发后,沈清棠心跳偶尔停顿的节奏!
她在用自己正在衰亡的生命频率,干扰着最精密的电子记录!
“该死!”
傅司寒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不再理会那些失真的影像,转身如一阵狂风般冲向地下禁区。
厚重的合金门被他一脚踹开。
档案室内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被打开的密柜,昭示着有人曾来过。
密柜前的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一封未封口的信。
信纸上是她清隽而决绝的字迹:
“傅司寒,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得太远。”
“这卷逆命契,名为共生,实为囚笼。它困住的不是你,而是我生生世世无法挣脱的宿命。承渊体系视我为必须销毁的‘变数’,与其在轮回中被反复抹杀,不如就此一搏。”
“别找我,也别救我。这一世,我想为自己死一次。”
信的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淡淡的唇印,是他昨夜在她唇上尝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口脂颜色。
傅司寒以为她要寻死,可他错了。
沈清棠此刻,正在基地地下三百米深处,一处早已被废弃的古老祭坛中央。
这里是傅家先祖偶然发现的遗迹,因其诡异而被永久封存。
她盘膝而坐,意识完全沉入随身空间。
她没有去照料那些珍稀的药草,而是站在灵泉之畔,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秒,原本清澈见底、能治愈万物的灵泉,竟开始逆向流动!
泉水翻涌,咕嘟咕嘟地冒出血红色的气泡,水面倒映出的,是她心口处那道因缔结契约而留下的裂痕,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分一分地加深、扩大。
她在用空间本源的力量,加速自身的崩溃!
剧痛袭来,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她张开嘴,从舌底取出一枚尚未成熟、通体碧绿的续命莲子,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用一滴精血将其包裹,吞入腹中。
莲子入喉,一股磅礴的生命力瞬间炸开,强行激发了她“命数眼”的极限潜能!
视野豁然开朗,右眼瞳孔深处,无数纷繁错乱的蓝色线条交织,最终汇聚于一点——“第三劫”的降临节点,清晰地显现在她眼前:三日后,子时,天地气机交汇的刹那,承渊古阵将跨越时空,锁定她这“变数”,将她彻底炼化为祭品!
时间不多了。
沈清棠立刻从怀中摸出数枚特制的银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入自己颈侧的三处大穴,强行截断了大部分传递向共生契约的痛感。
做完这一切,她逼出一缕混合了“引劫香”成分的本命精血,滴入脚下祭坛阵法中心的凹槽之中。
嗡——
刹那间,整座基地地基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远处连绵的山体深处,传来一声仿佛来自远古巨兽苏醒般的低沉轰鸣。
深夜,傅司寒站在沈清棠的房门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影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被拉得孤寂而漫长。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片尖锐的金属残片。
那是他从昨夜法阵的灰烬中找到的,“同心刺”被引爆后剩下的一块残骸。
残片上,沾染着一滴早已干涸的血迹。
一小时前,检测报告出来了——这滴血,属于二十年前,一场发生在郊野、至今未破的无主焚尸案。
死者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在现场留下这一滴血,后被录入悬案基因库,而那个基因库档案上的名字,赫然是——沈清棠。
他身体里流着血的这个女人,与二十年前被焚尸的那个“沈清棠”,拥有完全相同的dNA。
所以……当年死的到底是谁?现在活着的,又是谁?
傅司寒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崩断。
他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照亮室内景象。
沈清棠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古老的铜镜,用一支猩红的口脂,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唇形。
那唇瓣的弧度,嘴角上扬的角度,竟与他梦境中,那些水晶棺里沉睡的女子,一模一样!
听到动静,她从镜中抬眼,看向门口的傅司寒,缓缓回过头。
“你来了。”
她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颠倒众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妖异。
“你在怕什么?”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怕我不是她?还是怕……我才是真正的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雷光划破夜空,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光芒之下,傅司寒瞳孔骤缩。
他清晰地看见,沈清棠的身后,竟站着两重截然不同的影子——一重,是她本人纤细瘦弱的剪影;而另一重,则是一个身披繁复祭袍,头戴华冠,手中……还捧着一卷古老卷轴的高大虚影!
雷光骤然消散,黑暗重新吞噬一切,那两重诡异的影子瞬间重合为一。
傅司寒死死地盯着黑暗中沈清棠那模糊的轮廓,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