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第三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清棠亲自煮了一壶龙井,素白的手指拈起青瓷茶盏,步伐轻盈地走到傅司寒面前,将那盏碧色茶汤放在他惯坐的位置。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茶香,一如既往的静谧。
傅司寒伸手去接,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本该滚烫的瓷面,竟冰凉如深冬井水。
他抬起眼,深邃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探究,望向眼前的女人。
沈清棠却仿佛毫无察觉,正低头整理着一叠散乱的药方,晨光为她平静的眉目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什么也没说,只将那冰冷的茶杯缓缓握入掌心。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就像握着一块顽石。
他暗中启动了腕表上的生物监测系统,屏幕上跳出的数据流却显示一切正常——体温36.8c,神经传导速率无异样。
然而,就在数据刷新完毕的刹那,他的太阳穴毫无征兆地猛跳了三下。
沉闷,却尖锐。那是旧伤被激活的独有征兆。
自那段海边的录像曝光后,傅司寒开始频繁地被同一个梦魇纠缠。
暴雨倾盆的暗夜,他用身体死死护住身下的她,冰冷的匕首刺入胸膛时,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视野里唯有鲜血漫过她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每次从梦中惊醒,他总能发现床头多了一碗尚有余温的汤药,是她亲手熬制的安神汤。
他曾动用权限,查遍了军方所有加密档案。
资料显示,任务当晚他受袭的位置,与传说中伪神教布下的“蚀心咒”标记点完全重合。
这种恶毒的诅咒,唯一的解法便是以命换命,一死一生。
可他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甚至从未察觉到那致命伤口是如何愈合的。
他就像一个完美的机器,被修复,被重启,却没有留下任何过程记录。
直到他调取了别墅的监控,看到沈清棠在深夜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翻阅着那本禁书——《古医禁术·续命篇》。
盯着监控画面里她专注而冷漠的侧脸,傅司寒第一次低声问自己:“我到底是人……还是她的续命傀儡?”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脑海。
又一个深夜,他故意在喝药时“失手”打翻了药碗。
青花瓷碗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其中一片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手指,一道血口瞬间裂开。
他低头看着,没有痛,没有痒,甚至连被割破的触感都没有。
沈清棠立刻蹲下身,拿出医药箱为他处理伤口。
她的指尖轻柔地压住伤口两侧,动作熟练地进行消毒包扎。
就在这时,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连血都是冷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悄然掐入自己左手的虎口,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意识瞬间稳住。
她的左眼,透过特制眼罩的细微缝隙,正死死窥视着傅司寒手臂上那条凡人无法看见的命丝——那条本该纯净的丝线,此刻竟缠满了蛛网般的黑痕,那是蚀心咒已然根植经络的可怕显化。
她从发间抽出一枚细如牛毛的发簪,簪尾藏着一根淬了药的“醒痛针”。
趁着替他擦拭指尖血迹的动作掩护,她快如闪电地将针刺入了他的合谷穴。
三秒。
仅仅三秒后,傅司寒如同被电流击中,猛然抽回了手,漆黑的瞳孔剧烈收缩。
终于,一股锐痛如万千钢针攒刺的感觉,从指尖的伤口处炸开,沿着神经凶猛地冲向大脑!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名为“疼痛”的知觉。
次日,沈清棠以沈氏集团首席研发官的身份召开了一场震惊医学界的发布会。
她宣布成功研发出一种新型神经修复剂,其核心原料来自一种名为“感灵草”的珍稀植物。
她宣称,这种草药培育周期极长,需三年方能成熟。
但无人知晓,在她的个人空间里,早已种满了十亩繁盛的感灵草,空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让她拥有了取之不竭的宝库。
发布会现场,在无数镜头和质疑的目光下,她将一支样品注射剂打入自己手臂,并宣称,这种药剂甚至能唤醒植物人的痛觉神经。
媒体一片哗然。
混乱中,她悄悄将一支外观无异、内里却截然不同的特制药剂交给了傅司寒的私人医生,并附言:“每日一次,剂量逐日递减。”
这支药剂里,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感灵草,而是几滴微量的守魂藤汁液。
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逆转的方式,剥离着蚀心咒与傅司寒神经系统的共生关系。
夜深人静,沈清棠独自站在诊室的镜子前。
镜中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与她截然不同的、冰冷而诡异的微笑,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开口:“你在救他?可别忘了,你每从他身上剥离一分咒力,我就能多侵占你一丝躯壳。”
沈清棠缓缓闭上眼,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疯狂的执念:“那就快点融合吧,我已经等不及……看他在阳光下喊疼。”
七日后,傅司寒的痛觉已经恢复了七成。
他在书房里,第无数次重看那段海边的录像。
画面抖动,光线昏暗。
就在他准备再次关闭时,指尖却停在了暂停键上。
他将画面放大,逐帧分析,终于,在角落处一闪而过的车窗反光里,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倒影。
那倒影,不是沈清棠跪在他身边施救,而是她背对着他,双手结着诡异复杂的手印,殷红的血正从她的指尖一滴滴落下,在地上晕开一个古老而邪恶的阵法图样。
傅司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冲向卧室,一把推开门,却见沈清棠正安静地坐在窗边饮茶,姿态优雅。
她手中捧着的那只青瓷杯,正是他许多年前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眼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手腕发力便要将它摔碎。
然而,她却更快一步,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费力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杯子早就裂了,你以前感觉不到,是因为它和你一样,早就不是完整的了。”
她的话音刚落,他掌心的瓷杯竟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裂缝从杯沿蔓延而下。
紧接着,一缕暗红色的液体,从裂缝中缓缓渗出,滴落在他手背。
那赫然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被新注入的茶水浸润后,重新显现。
傅司寒僵立原地,如遭雷击。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他脑中轰然炸响:那晚,在暴雨和血泊中真正死去的,或许根本不是他。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在这一刻尽数崩塌,碎裂成齑粉。
他所以为的真实,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这个谎言的缔造者,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怜悯与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他所以为的棋局,从一开始,连棋盘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