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语沟通虽然未能深入,但那闪烁的、带着明显迟疑节奏的微光,已然确认了南方势力同样处于危险阴影下并且愿意合作的态度。这本身就是一个黑暗中值得紧握的积极信号。江屿深知时机稍纵即逝,决定不再等待,必须立刻将绘制了简易“镜语密码本”的树皮送出去。
为了安全起见,投递时间选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此时,浓重的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绒布,将整片丛林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惯于在月光下巡弋的掠食者也大多蛰伏起来,正是人类活动最为匿迹的窗口期。微弱的天光,也恰好足够让巴勒这样的丛林大师凭借其超凡的感官与记忆,在熟悉的路径上安全潜行。
巴勒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他甚至没有穿鞋,赤足踏在湿润的泥土和落叶上,发出的声响比微风拂过树梢还要轻微。他再次检查了那个用来传递信息的小陶罐,确认用树叶和泥巴封好的罐口足够严实,里面的细盐、驱虫膏以及那片承载着沟通希望的树皮密码本不会受潮。他对江屿和石根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彻底消失在洞穴外的浓稠黑暗里,仿佛被丛林无声地吞没。
营地这边,众人几乎一夜未眠。山洞里,只有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映照着众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紧张。每一次洞外传来不寻常的窸窣声,都会让阿古下意识地握紧身边的石斧,莉莉的耳朵也会微微颤动,凝神细听。江屿虽面色平静,但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勾勒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这次投递,是建立信任桥梁的第一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当天际刚刚泛起一丝微光,那鱼肚白尚未完全驱散星辰时,巴勒的身影便如同约好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营地边缘的晨曦薄雾中。
“东西放好了。”巴勒言简意赅,他的呼吸平稳,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晨间漫步,“周围没有异常,来回路径上也没有被跟踪的痕迹。”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山洞内响起几声如释重负的轻微叹息。接下来,就是等待对方的反应了。他们会在下次镜语沟通中使用这套密码吗?他们会如何回应?是热情的接纳,还是谨慎的试探?未知的答案悬在每个人心头,但至少,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
疲惫和高度紧张过后,汹涌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除了负责早上警戒的、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巴勒,其他人都回到山洞里各自简陋的铺位补觉。
阿古几乎是脑袋刚一沾到铺着干草的“床”,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立刻发出了轻微而规律的鼾声。江屿和莉莉也很快被倦意俘获,沉沉睡去,洞内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然而,在数十步之外的俘虏棚那边,被粗糙藤蔓捆绑着双手双脚的独眼,却睁着他那唯一完好的眼睛,在渐亮的晨光中毫无睡意。他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姿势看似萎靡,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听到了昨夜江屿他们压低声音的商议和后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看到了今天清晨巴勒远早于平日活动时间的外出,以及他在天色未明时的悄然归来。再结合之前他凭借过人耳力捕捉到的关于“南方镜语”、“共同的危险”等只言片语,他那颗即使在绝境中也从未停止算计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镜语...密码本...危险...”他几乎是用气息在摩擦这几个词汇,独眼中闪烁着精明而冰冷的光芒,像是一条在暗处评估猎物的毒蛇,“那帮拿着‘喷火棍’,看起来硬气的外人...原来也在害怕着什么?他们想和南边的软骨头合作?”
他似乎从中嗅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机会。混乱是阶梯,这是他混迹海上多年深信不疑的法则。如果双方开始接触、合作,那么信息就成为了最宝贵的资源。他这个人质或者说俘虏的价值,将不再仅仅取决于黑石部族愿意为他付出多少,而是取决于他能在即将形成的新格局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掌握的关于杰克船长那日益膨胀的野心和残忍手段、关于黑石部族内部的权力纠葛与弱点、甚至关于这片海域洋流、暗礁和某些不为人知的藏身之所的信息...这些,会不会成为他撬动自身处境的新筹码?
他看着不远处因为信任同伴而沉睡正酣、发出轻微鼾声的石根,又瞥了一眼另外两个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早已放弃思考的同伴俘虏,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不屑与野心的弧度。
风暴欲来,水浑了,或许...正是他这种善于在浑水中摸鱼的“泥鳅”翻身的机会。他必须好好想想,该如何在接下来的变局中,让自己从任人宰割的俘虏,重新变回一个...玩家。
黎明的微光彻底驱散了夜色,照亮了丛林,也照亮了独眼眼中那不断滋长、盘旋的野心。而与此同时,在南部海岸那块特定的“信箱”岩石缝隙里,那份用生命做赌注送达的关键“密码本”,正静静地等待着它的读者,预示着一段新的、更加复杂且吉凶未卜的互动,即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