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者号”的引擎轰鸣声如同远去的雷暴,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上,带走了巴勒,也带走了营地中最后一丝声响。死寂笼罩下来,比之前面临毁灭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空气中还残留着公司登陆艇喷射口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新翻植被汁液的味道。营地中央,那片被巴勒异化能量和“腐朽吐息”反复蹂躏的土地,仿佛一块丑陋的伤疤,裸露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能量小树的残骸歪倒在一旁,如同一截焦黑的木炭,只有石根滴落其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证明着它曾承载过的最后一丝生机。
阿古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半截焦黑的木桩上,木屑飞溅,他的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老陈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粗糙的手掌按在阿古颤抖的肩膀上,无言地传递着力量。
莉莉跪在石根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擦拭着他苍白脸颊上的污迹,眼泪一滴滴落下,混入泥土。小杰和李瑾瘫坐在监测设备旁,屏幕上的数据已经稳定,代表着轨道威胁的红色警报已经解除,但两人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失去同伴的空洞。
江屿站在原地,废掉的左臂无力地垂着,右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望着巴勒被带走的方向,天空只剩下几缕被撕裂的云。他没有阻止,因为那是当时唯一理性的选择,是巴勒自己的选择。但这理性的认知,并不能减轻心头那沉甸甸的、混合着无力与愤怒的巨石。
巴勒最后看他的眼神,平静,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力量折磨、随时可能失控的容器,他主动选择了一条充满未知危险,但由自己掌控的道路。
可这条路,通向的是公司的实验室,是比岛屿更加冷酷无情的囚笼。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直到天光彻底放亮,将营地的满目疮痍照得清晰无比。
“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古的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啊,怎么办?
毁灭的倒计时暂停了,但岛屿依旧被封锁,他们依旧被困在这里。失去了巴勒这个最强的战力和不稳定的核心,失去了能量小树这个秩序之源,地脉网络残破不堪,外部威胁虽暂时退去,但谁也不知道那个“腐朽主宰”是否还会卷土重来。他们如同风暴过后搁浅在废墟上的船只,虽然暂时幸存,却失去了航行的动力和方向。
江屿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悲伤而又茫然的脸。他的左臂依旧没有任何知觉,仿佛一截不属于他的枯木,但这残废的肢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代价的惨重,也提醒他,还活着的人,必须继续前行。
“清理营地,救治伤员,评估损失。”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众人从情绪的泥沼中强行拉出,“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的目光落在小杰和李瑾身上:“尤其是你们,不能停下。‘裁决者号’虽然走了,但它的监视一定还在。我们需要知道它接下来的动向,需要知道巴勒会被带去哪里。”
小杰和李瑾猛地一震,仿佛被点醒。是啊,他们不能沉溺于悲伤。巴勒的牺牲是为了换取信息和机会。小杰立刻扑到监测设备前,开始调整天线和接收频率,试图捕捉任何来自轨道的蛛丝马迹。李瑾则强打精神,开始检查剩余设备的完好情况。
阿古和老陈也动了起来,开始默默清理周围的断壁残垣,将散落的物资归拢。莉莉在照顾石根的同时,也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药材和医疗用具。
生存的本能,和对同伴未曾熄灭的牵挂,驱动着他们再次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对着电脑屏幕忙碌的小杰,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疑。
“怎么了?”李瑾立刻问道。
“是‘摇篮’……”小杰指着屏幕,上面显示着地脉网络的残存结构图,一些极其微弱的能量信号正在几个关键的断裂节点处闪烁,“它……它在主动向我们传输数据!不是之前那种开放权限,是……是定向发送!”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只见那简陋的界面上,正断断续续地接收着一些新的信息流。不再是复杂的结构图,而是一些……坐标?以及大量关于能量频率、物质构成、生物特征的分析数据?
“这些坐标……”李瑾快速浏览着,瞳孔微微收缩,“是‘裁决者号’的轨道参数!它在向我们实时报告那艘船的位置和运行状态!”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零碎的信息涌入:
【目标:omega-b-L-01(巴勒)。生命状态:稳定。拘束力场类型:七级禁锢……】
【接收方:深空前沿公司,‘创世’号科研母舰(推测)。预计航向:柯伊伯带外围跳跃点……】
【‘腐朽主宰’(次级衍生物)状态:重创休眠。恢复周期预估:73标准行星日……】
【行星级净化协议状态:暂停(非终止)。触发条件:样本失控或价值丧失……】
一条条信息,冰冷而精确,仿佛“摇篮”在事无巨细地向他们汇报着“赌局”的后续进展和潜在风险!
它没有感情,没有安慰,只是在执行着某种后续的“观测”与“信息共享”协议。它将他们,依旧视为这场宏大实验中的一部分。
“它是在利用我们,作为它延伸的耳目……”杨教授喃喃道,心情复杂。
但不可否认,这些信息至关重要!他们知道了巴勒的大致去向,知道了外部威胁的喘息时间,知道了头顶悬剑并未真正移开。
然而,信息的传输在持续了几分钟后,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最终,屏幕上的数据流彻底中断,只留下最后一段残缺的、似乎是在极度仓促或干扰下发送出的信息碎片: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维……探针……切入……】
【来源:……未知……非公司……关联……‘窃火者’……】
【目标:……信息锚点……omega-b-L-01……】
【……连接……尝试建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营地内刚刚因为获得情报而稍有起色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窃火者”?那个来自星海之外的、冰冷而贪婪的古老意识?它的探针?它在尝试连接被公司带走的巴勒?
这意味着什么?
公司禁锢了巴勒的身体,而“窃火者”却在试图连接他的意识?
巴勒面临的,将是来自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双重囚禁与侵蚀!
江屿看着屏幕上那最后一段残缺的警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彻底废掉的左臂,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控的震怒与凝重。
他们以为用巴勒换来了喘息之机,却没想到,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而“摇篮”最后那条仓促的警告,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提醒:这场赌局,远未结束。棋盘扩大了,对手增加了,而他们手中的棋子,却少了一个最重要的。
巴勒成了多方势力争夺的焦点,而他们这些留在岛上的人,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期内,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不仅仅是巴勒,整个岛屿,乃至更广阔的星空,都可能被卷入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