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未持续太久,被混乱与恐惧压抑的声响重新浮现——是伤者的呻吟,粗重的喘息,以及能量小树根系下那片土地传来细微的、如同春雪消融般的“滋滋”声。翠绿色的净化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散,所过之处,地面上残留的怪物粘液、腐蚀痕迹,甚至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都在迅速淡化、消失。
这片刚刚被混沌蹂躏过的土地,正在被强行“消毒”。
李瑾率先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抬手制止了身边两名同样处于呆滞状态的护卫可能出现的过激动作。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从虚弱的江屿、状态奇特的巴勒,以及那棵正在净化环境的能量小树身上扫过。
“收起武器。执行非威胁接触程序。”她低声对队员下令,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很清楚,在对方刚刚展现出那种近乎“规则”层面力量的情况下,任何带有敌意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两名护卫依言垂下了枪口,但紧绷的身体姿态显示出他们并未放松警惕。
李瑾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江屿等人约十米处再次停下,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江屿先生,还有各位……前哨站的朋友。”她的措辞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之前的优越感,多了几分平等的审慎,“我为我方之前可能存在的误判和不够充分的沟通表示歉意。你们展现出的……能力,以及对这片土地的理解,远超我们的预估。”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巴勒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稳定纹路,以及江屿那只刚刚引导了奇迹之手,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研究欲望。
江屿在阿古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体,虽然虚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捕捉到了李瑾目光中那抹隐藏的炙热。“李指挥官,客套话就不必了。现在的局面很清楚,外部威胁暂时解除,但并未根除。而我们,”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巴勒和自己,“需要时间恢复和……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的意思很明确:我们现在很虚弱,但别动歪心思,我们还有底牌,而且麻烦没完。
李瑾立刻领会,她点了点头:“当然。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员,稳定局势。我们可以提供必要的医疗援助和物资支持,作为善意的表示。”她回头对一名护卫示意,那名护卫从战术背包中取出两个小巧的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高效止血凝胶、抗生素和能量补充剂。
莉莉看着那些明显比她的草药先进数个时代的医疗用品,眼神复杂,但在江屿微微颔首后,她还是上前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一种基于实力威慑和暂时共同利益而形成的、极其脆弱的休战协议,在无声中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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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营地进入了紧张的战后处理阶段。
公司方面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两名护卫在李瑾的指挥下,利用携带的工程机器人快速清理了营地主要通道的障碍物,并协助老陈评估防御设施的损毁情况。李瑾本人则拿着一个更精密的扫描设备,在获得江屿默许后,小心翼翼地开始远距离扫描能量小树和它周围正在净化的土地,记录着各项数据,但严格遵守着不靠近、不接触的底线。
前哨站这边,莉莉使用公司提供的药品,迅速处理了重伤员的伤势,效果立竿见影。阿古和老陈带着还能动弹的队员,开始修复最核心区域的掩体和工事。小杰则忙着回收和修复尚能使用的监测设备。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投向两个焦点——
一是盘膝坐在能量小树不远处,闭目调息的江屿。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没人敢去打扰他,大家都明白,他需要时间消化那枚“秩序之实”带来的庞大信息和力量。
二是独自坐在窝棚角落阴影里的巴勒。他沉默地用一块软布,一遍遍擦拭着那把跟随他许久的燧石长矛,动作缓慢而专注。他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不再有能量波动,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他拒绝了莉莉的检查,也回避了所有人探询的目光,仿佛一座孤岛,沉浸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风暴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混沌源头被江屿强行“定义”掉的那一刻,他体内那狂暴的能量并非被消灭,而是被一股更宏大的、冰冷的秩序之力强行压缩、封印在了身体深处。它们还在,像被囚禁的猛兽,不再嘶吼,但那沉重的、无时无刻不在的存在感,以及偶尔掠过脑海的、破碎而充满诱惑的低语碎片,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威胁并未远离,只是转化了形式。
他依旧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一个体内囚禁着混沌的“人形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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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轮(或者说,屏障光芒模拟出的)冰冷的“月亮”悬在高空。营地点起了几盏修复好的“毛导石”灯盏,与远处山丘上两座光棱塔残余的指示灯遥相呼应,构成了这片废墟中仅存的文明光点。
李瑾主动提出由她的队员负责上半夜的警戒,江屿在确认对方确实没有异动后,接受了这个提议。持续的激战和力量透支让前哨站的每个人都到了极限,他们迫切需要休息。
窝棚内,累瘫的众人很快沉沉睡去,鼾声与伤员偶尔的呻吟交织。只有江屿和巴勒还醒着。
江屿走到巴勒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水袋。
巴勒沉默地接过,喝了一口,目光依旧盯着地面。
“那不是你的错,巴勒。”江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巴勒握紧了水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知道。”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但我能感觉到……它还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肚子里。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江屿看着他,眼神坚定,“就像我们找到了净化土壤的办法,找到了对抗怪物的办法。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巴勒抬起头,看向江屿,黑暗中,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属于“秩序之实”的微弱翠芒。那光芒让他体内沉寂的混沌封印,几不可察地悸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负责守夜的阿古突然从外面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道:“江哥,巴勒大叔……那个李指挥官,她说想跟你们单独谈谈……关于‘摇篮’,还有……巴勒大叔身上的‘印记’。”
江屿和巴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