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对“松脂箭”的热情空前高涨,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天除了必要的劳作和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营地外那片偏僻沙滩上,对着海浪和礁石练习他的“火焰射击”。虽然准头依旧感人,十箭能有八箭落海,一支射偏,剩下一支勉强擦着目标礁石边缘掠过,但他点火、搭箭、拉弓的动作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狠劲。松脂消耗速度因此急剧增加,负责管理物资的莉莉看着日渐减少的松脂罐,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但看到阿古那难得充满活力的样子,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江屿对此乐见其成。战斗力提升是好事,而且阿古这种专注的状态,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营地因黑石部族威胁而长期弥漫的焦虑气氛。他甚至抽空给阿古的那把备用弓做了些微调,让拉力更均匀,希望能稍微提升一下他那惨不忍睹的命中率。
然而,这种带着一丝“技术研发”氛围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风雨欲来的压抑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不断加压的锅盖,让人喘不过气。
江屿每天雷打不动的了望塔巡视,变得愈发仔细和漫长。他不再仅仅观察北方黑石部族可能出现的丛林方向,也开始留意东西两侧的海岸线,甚至南面的茫茫大海。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远处海鸟不正常的惊飞,丛林边缘野兽足迹的异常变化,甚至天空中云层的快速移动——都会让他神经紧绷。
他反复检查每一处陷阱,加固每一段篱笆,清点每一支箭矢和“松脂炸弹”。他拉着阿古和莉莉,一遍又一遍地演练应急撤离方案,从洞穴到秘密储备点(他在附近丛林里隐蔽地存放了少量应急物资),路线、信号、各自职责,要求他们形成肌肉记忆。连毛球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不再到处乱窜,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趴在江屿脚边,耳朵警觉地竖着。
巴勒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已经能不用拐杖短距离行走了。但他并没有参与到阿古那种充满激情的训练中,也没有像莉莉那样专注于内务管理。他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坐在洞穴口,或者营地内的高处,目光深沉地望向北方,那双经历过太多苦难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和忧虑。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江屿刚从了望塔上下来,巴勒拄着木棍(他现在更多是把它当个伴儿),缓缓走到他身边。
没有像往常一样依靠手势和零碎词语,巴勒抬起那双布满皱纹和沧桑的眼睛,直视着江屿。他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语调,混杂着江屿能听懂的几个词和他自己那古老的语言,开始诉说。
江屿屏住呼吸,努力捕捉着每一个信息碎片。他听懂了“黑石”、“很多人”、“强壮”、“武器”,也听到了巴勒反复提及的“狩猎”和“扩张”。
巴勒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北方,然后缓缓划过一个半圆,将东面和西面的海岸线也囊括了进去。他的意思很明显:黑石部族的威胁,不仅仅是来自北方内陆,他们也可能沿着海岸线移动,从侧翼甚至后方发起袭击。
接着,巴勒做出了一个让江屿心头一凛的动作。他先是模仿黑石战士凶狠进攻的样子,然后,指了指营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指向南方——那片他们从未深入探索过的、更广阔的海岸和丛林,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不甘、无奈,还有一丝……劝诫?
江屿看懂了。巴勒在警告他,如果黑石部族大举来犯,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固守这个营地的胜算极其渺茫。他在暗示,或许应该考虑放弃这里,向更南方的未知区域转移。
这个建议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江屿心头。放弃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营地?放弃相对稳定的水源、食物来源(盐土、陷阱区、瓜田)和相对坚固的庇护所?前往完全陌生、可能隐藏着其他未知危险的区域?
一时间,江屿心乱如麻。他理解巴勒的担忧,这来自于他与黑石部族直接交锋的血淋淋的经验。固守,可能意味着被更强的力量碾碎。但转移,同样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尤其是在他们还带着身体并未完全康复的巴勒和莉莉的情况下。
“这里……家。”江屿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洞穴、篱笆、晾晒的咸肉和忙碌的莉莉,用简单的词语表达着自己的不舍和坚持。
巴勒看着江屿,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江屿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道,传递着一种无言的理解和更深沉的忧虑。他转身,蹒跚着走回洞穴,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苍凉。
江屿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被晚霞浸染的海面,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巴勒的警告,像最后一块拼图,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推测串联了起来。黑石部族不是一个可以凭借地利和小聪明就能应付的对手,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具有侵略性的战争机器。
是战,是走?
固守,需要更强的防御和更多的运气。
转移,需要周密的计划和承担未知的勇气。
无论哪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牺牲。原本以为只是收留了几个落难者,没想到却将自己卷入了两个原始部落生存竞争的漩涡中心。
他抬起头,看着阿古还在远处沙滩上,执着地对着最后一抹天光练习着他的“松脂箭”,箭镞上的火焰在暮色中划出短暂而明亮的光弧,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无畏又悲壮的美感。
风雨,真的快要来了。而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第一百二十天,阿古沉迷“松脂箭”练习,士气提升但消耗增加。营地长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紧张气氛累积。巴勒基于过往惨痛经验,发出明确警告,暗示黑石部族实力远超预估,固守风险极大,甚至提出向南转移的沉重建议。江屿面临艰难抉择:是依托现有基地冒险坚守,还是放弃心血另寻生路?危机感达到空前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