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猜才猛然把这一切串联起来?”
周大光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沿划了圈。
他的目光落在夏如棠身上,夏如棠肩线绷得笔直,明明身处炊事班,但她浑身上下却透着股比正经作战队员更慑人的精气神。
夏如棠点头,“是。”
“我猜,老首长大概只是欣赏我那天的行为,所以就跟兰城军区这边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关注一下我这个人。”
“只是没想到,这声招呼一层层传下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大光听完,指间的搪瓷缸子顿在半空。
他沉默的打量夏如棠,最后落在她平静的脸上。
他目光复杂,有释然,有赞赏,也有一丝哭笑不得。
“原来是这样……”
周大光把缸子墩在桌上,搪瓷碰着木头发出脆响。
“你是不知道,我跟老赵啊,这些天快被你熬出心病了。”
“我们甚至还以为是陈家老爷子使了劲儿呢。”
周大光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带着点部队里特有的爽朗,“既然你给我透了实底,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周大光微微俯身,“你只需要在炊事班待到年底,年后开春,猎鹰基地有次大选拔。”
“十五个连队,最后只留十五个人。”
“前十,直接进猎鹰作战队,那是能扛枪上一线的正式队员。”
“后五名,则归替补队。”
周大光盯着夏如棠,“小夏,我还是希望你能进前十,成为正式队员的一份子。”
夏如棠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周大光端起搪瓷缸子,慢悠悠喝了口温吞的茶水,茶叶梗在水里打了个转。
他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夏如棠,那眼神里,有长辈的叮嘱,更有对好苗子的珍视,“小夏啊。”
周大光放下缸子,语气比刚才更沉静了些,“你能把这些推测原原本本告诉我,这份坦诚,我很看重。”
“部队是讲纪律、讲原则,可终究是由人组成的。有些事,藏着掖着容易生嫌隙,说开了,反而透亮。”
“老首长那声招呼是机缘,可机缘再好,也得你自己接住。”
“炊事班的活是根本,锅碗瓢盆得拿稳,这是你在基地的立身之本,不能丢。”
夏如棠端正地坐着,点了点头。
“龚峻那边,我会跟他打个招呼,训练计划可以适当调整,但要科学,不能蛮干。”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垮了,什么都白搭。”
“我明白。”
周大光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尘土飞扬的训练场,“国家现在缺的不是能喊口号的兵,是真正能打仗能扛事的兵。”
他望着训练场,声音沉得像铁块,“猎鹰基地是全军的尖刀,尖刀里的刀尖!”
“十五个名额,底下盯着的人都是各个连队的尖子,哪个不是憋着劲想挤进来?”
“你要记住,老首长的关注是给你的台阶,能不能站稳,还得看你自己的拳头硬不硬。”
周大光冲夏如棠摆了摆手,“回去吧,今天的话记在心里,该切菜切菜,该训练训练。”
“不管有没有人盯着,你首先得对得起自己这身军装。”
“穿一天,就不能给它丢脸。”
“是!班长!”
夏如棠唰地站起身,右手迅速抬到眉际,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她指尖绷直,手腕贴紧太阳穴,眼神锐利如刀。
哪里还有半分炊事兵的温和,活脱脱一副随时能上战场的特种兵模样。
周大光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夏如棠出门后,才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又在下雨。
她站在屋内,思索着是冒雨跑过去,还是……
“愣着做什么,门后边有伞,拿就是了,用完记得给我还回来。”
夏如棠返身撑着那把厚重的军绿色雨伞,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
雨伞将她与周遭的世界暂时隔开。
形成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小小空间。
雨水冲刷着训练场上的尘土,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夏如棠的脚步不算快,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与周班长的对话。
周班长最后的那些话,语重心长,带着长辈的关怀,更带着一名老兵的期许。
无论有没有人关注,当兵,首先是对得起自己这身军装。
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上,比任何严格的训练要求都更有分量。
对得起这身军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雨水偶尔被风斜吹进来,沾湿了裤脚,带来一丝凉意。
路过器械训练场时,夏如棠看到仍有几名战士在雨中加练单杠,雨水顺着他们紧绷的肌肉线条流淌,每一次引体向上都显得格外吃力,却又异常坚定。
没有人催促,没有人观看,纯粹是自发地想要更强一点,更快一点。
夏如棠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一会儿。
这就是猎鹰基地,这就是想要成为尖刀的人们。
十五个名额……
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夏如棠没有继续停留,转身朝着炊事班的方向走去。
“小夏回来啦?”老王招呼道,“跟班长聊完了?”
“嗯。”
夏如棠点点头,把伞靠在门边沥水。
夏如棠看向老王,“明天的面要先揉好发酵吗?”
“发,待会儿让小刘来揉就行。”
“还是我来吧。”
夏如棠挽起袖子,走到水池边洗手。
一旁的小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头去搬面粉袋。
老王看着夏如棠利索地系上围裙,开始量面粉,加水。
他暗暗点了点头。
这丫头,心里能藏事,也能担事。
这份定力,在年轻人里,难得。
窗外,雨声未停。
厨房里,渐渐只剩下面团揉搓的闷响和灶洞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接下来,就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炊事班的烟火气,是她坚实的后方。
特训队,是她必须征服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