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铁壁城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
寒风依旧呼啸，铅灰色的天空下，荒原死寂。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铁角牛沉重的蹄声和车轮碾压冻土的嘎吱声。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惊悸与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惑。
老鸦岭、往生碑林、血煞魂晶、戍山龙魂、陈默……短短一夜，经历的事情太过诡异和震撼，冲击着所有人的认知。尤其是陈默那神秘莫测的出现与手段，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不凡骑在沙行驼上，闭目调息，看似平静，心中却在飞速复盘。
戍山龙灵的真灵馈赠，让他消耗的龙胤之力不仅完全恢复，更隐隐精进了一丝，与那缕源自大地的厚重龙气融合后，他对《应龙化星诀·引星篇》的感悟似乎也深了一层。但陈默展现出的、对上古龙族隐秘的了解，以及那能暂时加固“镇龙碑”封印的神秘力量，更让他感到不安。
陈默说他们“或许并非敌人”，甚至目标在“阻止归墟”上一致。这话有几分可信？一个与永生教教主关系密切、行事诡秘、对自己似乎另有所图的人，真的会是盟友吗？还是说，这只是他更高明伪装下的另一层算计？
还有雷焕。李不凡能感觉到，离开碑林后，雷焕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嫉妒、忌惮、探究，还有一种隐藏极深的……炽热？是对龙胤之力的渴望？还是对碑林中可能存在的“上古遗宝”的贪念？
至于韩刚和赵烈，这两位仙盟执法殿的巡风使，自始至终恪守着观察与记录的职责，对陈默的出现虽然震惊，但并未多问，只是将这一切都详细记录在案。他们的态度，更像是中立的“眼睛”，只负责看，不轻易下判断，但所看到的一切，最终都会成为仙盟内部博弈的筹码。
“加快速度，务必在日落前赶回铁壁城！”王贲的呼喝声打断了李不凡的思绪。这位戍卫队正面容冷峻，不断催促着队伍。老鸦岭的变故让他深感不安，急于返回禀报。
日头西斜，铁壁城灰黑色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当那厚重的钢铁闸门在身后隆隆关闭，将荒原的寒风与死寂隔绝在外时，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然而，铁壁城内迎接他们的，并非放松，而是更加紧绷的气氛。
城主岳镇山、天机阁长老玄微子、将领赵破军，已然在“锋刃堂”等候。除了他们，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一位身着天师府杏黄道袍、面容清矍、气息飘渺的老者，正是之前曾为李不凡作证的阵法大师张景岳！他竟也从瑶池来到了铁壁城。
众人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痕迹与淡淡血腥气。王贲上前，将灰岩部之行，特别是老鸦岭往生碑林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他隐去了陈默的部分，只说遭遇永生教徒埋伏，触发碑林禁制，恶战之后击毙敌酋，毁去血煞魂晶，并意外引动了碑林中一座疑似上古龙族封印的石碑力量，暂时镇压了异动。
即便如此，汇报的内容也已足够惊人。
“血煞魂晶……往生碑林……戍山龙灵残魂……”岳镇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色凝重如铁，“永生教对北地的渗透和了解，远超我们的预估。他们连这种上古秘地都敢闯，还试图利用龙魂残骸，所图非小！”
玄微子抚须沉吟：“戍山龙灵……古籍中确有零星记载，乃上古护山龙神之一，掌地脉，固山川。其陨落被污，乃昆仑大憾。如今残魂被封于碑林，本是无奈之举。永生教觊觎此魂，确有可能如那位……陈姓商贾所言，是为归墟仪式寻求‘引路人’或强力祭品。”他提到了陈默，显然王贲虽然略去了细节，但张景岳或其他人可能通过别的渠道知晓了一些。
张景岳此时开口，声音清越：“贫道奉天师府之命，前来北地协助调查归墟事宜。听闻李巡察使一行遭遇，特来一会。那‘镇龙碑’若真是应龙与同道所设，其封印松动，非同小可。需得设法彻底稳固，或……转移镇压之物，以防永生教再行觊觎。”
转移镇压？李不凡心中一动。戍山龙灵的真灵尚存，只是被污染部分纠缠，若能分离净化……但这个想法太过艰难，暂时只能深藏。
赵破军冷声道：“当务之急，是加强北地各处的巡查与防御，尤其是靠近葬魂谷、冰封古战场等绝地的区域。永生教此次在老鸦岭受挫，绝不会罢休，定会另有动作。另外，关于那些‘采药客’和城内可能存在的内应，也需加紧清查。”
岳镇山点头，看向李不凡：“李巡察使，此番你们立下大功，挫败了永生教一次重要图谋。但尔等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日后行事，更需加倍小心。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不凡略一思索，拱手道：“岳城主，晚辈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查永生教核心线索与归墟仪式所在。老鸦岭之事，证实了永生教正在积极寻找并利用与上古大战、龙族相关的遗迹与力量。晚辈想，或许可以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另外，关于唤醒我仙堂长辈所需的‘昆仑玉髓’与‘九转还魂草’，也想在北地打听一番。”
他没有提陈默，也没有提应龙玉骨，但这些话也暗含了继续深入调查之意。
“追查上古龙族遗迹？”张景岳微微颔首，“这确是一个方向。昆仑墟以北，上古战场遗迹众多，与龙族相关的传闻也有几处。除了老鸦岭，东北方向的‘坠龙涧’、西北的‘龙骸荒丘’，都曾有过类似传说。不过这些地方，比老鸦岭更加凶险，环境恶劣，且多有强大妖兽或诡异现象盘踞，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
坠龙涧、龙骸荒丘……李不凡默默记下这些名字。
岳镇山沉声道：“你想继续深入调查，勇气可嘉。但孤军深入太过危险。这样吧，你先在铁壁城休整几日，补充物资，收集情报。我会让破军整理一下关于那些区域的已知信息。另外，”他看了一眼雷焕和韩刚赵烈，“仙盟观察使与巡风使在此，巡察使的行动，也需符合规程，制定详细计划上报。”
这话既是支持，也是提醒。支持李不凡继续调查，但也强调了规矩和风险，同时点明了雷焕等人的监督作用。
雷焕此时上前一步，朗声道：“岳城主所言极是。李巡察使立下大功，自当乘胜追击。晚辈身为观察使，定当全力协助，并如实记录巡察过程，上报仙盟。”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李不凡能听出他语气中一丝压抑的急切。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安排。李不凡等人被领回之前的住处休息。
夜幕降临，铁壁城笼罩在寒风与稀疏灯火之中。
李不凡房中，胡天霸、白小莹、黄小跑、常小莽都在。
“堂主，咱们接下来真要去那什么‘坠龙涧’、‘龙骸荒丘’？”胡天霸挠着头，“听名字就不是啥好地方。而且那个陈默神出鬼没的，我总觉得他阴魂不散。”
白小莹轻声道：“陈默的出现，虽然诡异，但他确实帮我们稳住了封印，也透露了一些关键信息。他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归墟之眼在于时、契、人心’，这话值得深思。”
“小跑，小莽，你们在城内，可有什么新发现？”李不凡问道。
黄小跑压低声音：“堂主，我今天偷偷留意了一下那个雷焕。他回来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很久，还用了一枚很高级的传讯玉符，布下了隔音结界。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他结束传讯后，脸色很兴奋，又有点阴沉。”
常小莽也低吼两声，传递意念，表示它感应到雷焕身上，多了一丝极淡的、与碑林中某些污秽气息相似的味道，虽然被刻意净化过，但残留了一丝。
雷焕果然有问题！他很可能在暗中与某人联系，汇报情况，甚至……在谋划着什么。碑林中的气息残留，是他接触过什么，还是偷偷藏了什么？
“盯紧他，但不要打草惊蛇。”李不凡吩咐，又看向白小莹，“小莹，关于‘九幽通冥草’和那兽皮地图碎片，在铁壁城或灰岩部，可有新感应？”
白小莹摇头：“兽皮碎片在此地感应微弱，指向依然模糊。九幽通冥草须根……在城内感应不强，但出了城，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同源阴煞之气，飘忽不定，难以追踪。”
线索似乎又断了，或者说，变得更加纷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窗棂上。
众人立刻警觉。李不凡示意噤声，走到窗边，灵觉悄然探出。
窗外无人，只有寒风。但在窗台缝隙处，插着一枚薄薄的、边缘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铁片。铁片上，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符号，指向东南方。
没有落款，没有气息残留，仿佛凭空出现。
李不凡小心地取下铁片，入手冰凉。箭头的方向……是铁壁城的东南角，那片废弃的旧营区，听雪楼所在的方向？
是雪霁楼主？还是……陈默？或者其他什么人？
“我去看看。”李不凡沉吟道。对方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可能存在的监视者。
“堂主，我陪你去。”白小莹道。
“不用，人多反而引人注目。你们留在这里，注意警戒，尤其是雷焕那边的动静。”李不凡将铁片收起，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如同融入夜色，悄然离开了房间。
避开巡逻队和可能的眼线，李不凡再次潜行至城东南旧营区。夜色中的废墟更加阴森，寒风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来到那刻有雪花图案的黑色石碑（展痕碑）前。石碑寂然无声，并未开启。铁片上的箭头指向更深处。
李不凡循着箭头方向，在废墟中又前行了一段，来到一片几乎完全倒塌的建筑地基旁。这里堆满了破碎的瓦砾和朽木，看起来毫无异常。
他取出那枚黑色铁片，尝试注入一丝龙胤之力。
铁片微微发热，箭头符号亮起幽光，指向地基中央一块半埋在地下的、毫不起眼的青石板。
李不凡上前，拂开石板上的浮土，发现石板表面刻着一个与铁片上一模一样的箭头符号。他试探着，将铁片按在石板符号上。
“咔哒。”
石板悄无声息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通道，有微弱的光线从下方透出。
李不凡毫不犹豫，闪身进入。身后的石板自动合拢。
通道很短，向下数级台阶，便是一间小小的、四壁皆是岩石的密室。密室中只有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桌上放着一盏散发出稳定白光的明珠，以及……一枚留影玉简。
密室中空无一人。
李不凡走到石桌前，拿起那枚留影玉简。玉简触手温润，似乎刚刚被人放下不久。他注入灵力。
玉简上方，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光幕中出现的，并非雪霁楼主，也不是陈默，而是一个让李不凡意想不到的人——
钱万贯！
这位富态圆润的商人，此刻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显得严肃而疲惫。他身后似乎是一间密室，背景简单。
“李长老，看到这段留影时，钱某或许已不在铁壁城，甚至……已遭遇不测。”钱万贯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陈默，远比你我想象的更复杂。他确实是永生教那位神秘教主的亲传弟子，但似乎又与教主理念有分歧，暗中在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他对你的关注，源于你的龙胤血脉和星钥，他认为你是完成某个‘关键仪式’不可或缺的一环，但这个仪式，可能并非完全有利于永生教，也并非完全有害于你……具体，钱某亦不清楚。”
“我要提醒你的是，雷焕，已与陈默暗中接触。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雷焕觊觎你在碑林获得的力量或秘密，陈默则利用他监视并牵制你。你们在铁壁城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陈默的算计之中。”
“另外，关于‘昆仑玉髓’，钱某的商队曾在一支来自更北方‘冰封古战场’边缘的探险队手中，收购到一小块残片。据他们说，是在古战场外围一处被称为‘寒玉髓窟’的险地边缘捡到。那里环境极端，且有强大冰系妖兽和诡异寒煞，危险至极，但或许是你寻找玉髓的唯一线索。”
“最后，小心‘寒锋堡’。赵镇守虽为仙盟宿将，但其麾下派系复杂，与神霄派、乃至永生教，或有不清不楚的牵扯。你手中的星钥，是很多人眼中的‘钥匙’。”
“钱某言尽于此。此间密室乃钱某早年秘密购置，仅此一处出口，安全可保一时。玉简看完即毁。李长老，前路莫测，望你……珍重。”
影像到此结束，钱万贯的身影消失。
李不凡握着尚有微温的玉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钱万贯竟然暗中示警，还透露了如此多惊人内幕！他遭遇了不测？是陈默发现了他的背叛？还是雷焕？或者……其他势力？
雷焕与陈默勾结！昆仑玉髓的线索！寒锋堡的警告！
这一切，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李不凡毫不犹豫，运力捏碎了留影玉简，玉简化作粉末。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密室，确认没有其他线索或埋伏，便准备按原路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走向出口台阶时，密室唯一的石门（他进来的方向）外，突然传来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几分戏谑的熟悉声音：
“李兄，深夜来此偏僻之地，可是……在等什么人？”
是陈默的声音！他竟然就等在外面！
李不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13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