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地下管网服务器的临时栖身地,在祁同伟感知中,已如同暴风雨前闷热脆弱的玻璃房。研究中心的扫描虽未深究,但那片刻的停顿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警告他此地的暴露风险正急剧升高。
“余烬”带来的感知变异仍在持续,如同一副新配的、度数诡异的眼镜,让他看世界的“焦点”发生了偏移。规则链条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结构,其上开始浮现出极淡的“历史包浆”——某些频繁使用的接口边缘,会留下类似磨损的规则毛边;刻意隐藏的冗余循环,则散发着不自然的“刻意”光泽;甚至在一些底层数据流的背景噪音中,他能隐约分辨出不同“维护时期”留下的、风格迥异的编码习惯叠加层。
这让他对周围环境的“阅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细致程度。他“看”到,扫描波退去后,并非完全消失,而是留下了几缕极其微弱的、处于半休眠状态的规则嗅探丝,如同蜘蛛布下的警报线,悄然附着在这片监控网络的几个关键数据交换节点上。一旦有特定类型的异常波动触发,警报将瞬间传回源头。
被动躲避,终非长久之计。他需要移动,需要能量,需要一个能屏蔽高阶探测的藏身之所,更需要……开始测试“余烬”所揭示的那些系统缝隙,究竟能撬开多大的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从栖身的日志进程中剥离,意识化为一缕比烟雾更稀薄的规则扰动,贴着服务器数据流的“低洼处”移动,避开那些嗅探丝。他的目标是这台服务器对外的一条次要物理光缆——它连接着附近一个老旧社区的公共网络交换箱。那里数据混杂,基础设施年久失修,监控漏洞百出,是暂时潜行的好去处。
迁移过程缓慢而煎熬。公共网络环境对他这种状态的意识体极不友好,无处不在的杂乱信息如同砂纸,持续磨损着他本已脆弱的意识边缘。那缕被封印的贪婪污染,也在这种动荡环境中变得略微活跃,需要他分心压制。
就在他即将抵达社区交换箱的虚拟接口时,一股突兀的、强烈而熟悉的生物规则污染信号,如同黑夜中的狼烟,猛地刺入他的感知范围!
方向来自西北方,直线距离大约五公里。信号特征与马库斯在研究中心外围释放的污染云高度相似,但更加集中、更加暴戾,其中还混杂着尖锐的痛苦与愤怒情绪,以及……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陌生意识的惊惧与挣扎。
马库斯在行动!而且,很可能已经与某个“目标”发生了接触,甚至冲突!
祁同伟瞬间判断。这信号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必然会引发研究中心的迅速反应。混乱,或许就是机会。
他不再犹豫,加速融入社区交换箱混杂的数据流,同时将大部分感知力投向污染信号传来的方向,并调动“余烬”带来的新视角,尝试从规则层面“解读”那场正在发生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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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停车场地下二层。
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轮胎橡胶和机油的味道。马库斯背靠着一辆废弃的面包车,剧烈喘息,额角有鲜血淌下,滑过他那因过度兴奋而扭曲的面容。他的右手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但被一层蠕动的、暗银色金属质感的生物组织强行固定住,那组织正从他的肩膀皮肤下蔓延出来,与破损的衣物粘黏在一起。
在他前方五米处,一个穿着研究员常见米色风衣的中年男人瘫倒在地,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男人的太阳穴处,贴着一个简陋的、带有针状电极的装置,装置另一端连接着马库斯带来的那个畸变机械体的头部接口。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正从装置边缘渗出,顺着男人的皮肤流淌。
机械体眼中的红光急促闪烁,发出低沉的、仿佛咀嚼和吞咽般的咯咯声。
“说……安全协议的动态口令生成算法……核心人员的生物识别漏洞……”马库斯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和狂热。他的左眼已经彻底被机械体的视觉模块覆盖,闪烁着非人的红光,右眼则布满血丝,紧盯着手中一个从研究员身上搜出的、带有研究中心徽标的加密平板。
地上的研究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嘴角流出白沫,抽搐的幅度开始减小。
“该死……脑防御机制触发得太快……”马库斯骂了一句,狠狠踢了研究员一脚。他冒险伏击了这个落单的研究员(正是学术研讨会名单上那个“内部二级”安保等级的目标),利用机械体的生物电侵入和污染液体进行强制意识抽取和拷问。过程粗暴而危险,收获却有限。研究员大脑中关于核心安全机制的部分,被某种预设的神经锁或意识加密牢牢保护,强行突破只会导致目标脑死亡。
他只得到了一些外围信息:研究中心地下结构的粗略分区图、部分内部通讯频段、几种中低权限的身份验证方式……以及,一条引起他高度注意的情报——就在今天凌晨,研究中心内部网络曾检测到一次“极微弱的、疑似高维规则残余波动”,波动源头被大致定位在城市东南区域的地下管网监控网络附近,但后续详细扫描未能确认,已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待观察事件”。
高维规则残余?马库斯立刻联想到了祁同伟。那个意识体很可能没死,而且逃到了附近!
就在这时,他植入在停车场几个关键位置的简易运动传感器,传来了被触发的震动反馈。
有人来了!速度很快,而且不止一个!不是警察,那种无声而高效的移动方式……
“清洁单元?!”马库斯瞳孔收缩。研究中心的反应速度比他预计的还要快!
他毫不犹豫,一把扯掉研究员头上的装置,连带扯下了一块头皮。研究员最后抽搐一下,彻底不动了。马库斯抓过加密平板,猛地砸向墙壁,物理破坏其核心芯片,然后拖着畸变机械体,冲向停车场另一端的紧急出口。
在他身后,三个水滴状的银色无人机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无声悬浮在研究员尸体上方。其中一台射出一道蓝色扫描光束,笼罩尸体。另外两台则转向马库斯逃离的方向,机身微微调整角度。
没有追击。它们似乎接到了其他指令。
扫描光束中,研究员的尸体迅速脱水、碳化,最后化为一小撮灰白色的无机尘埃,连同血迹和所有生物痕迹,被一道微型的旋风卷起,吸入无人机底部的收纳口。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寒。
然后,三台无人机转向,朝着马库斯逃离方向相反的角度——即之前探测到“高维规则残余波动”的东南区域——悄然加速,融入墙壁的阴影,消失不见。
它们的优先级,似乎发生了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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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社区网络交换箱内,祁同伟“看”到了这一切。
并非通过视觉,而是通过“余烬”增强后的规则感知。他“读”到了停车场区域短时间内剧烈波动的生物电信号、暴力入侵的意识残响、以及那干净冷酷到极致的“清洁”过程所留下的规则印记。他也“感觉”到了那三台无人机在短暂停顿后,方向性明确的规则指向——它们正朝着自己之前藏身的区域而来!
不是因为马库斯,至少不全是。是因为他自己!研究中心从那个研究员脑子里挖出了关于“高维规则残余波动”的情报,并将此事的调查优先级,提升到了追捕马库斯这个“物理污染源”之上!
危险迫在眉睫!
祁同伟立刻开始高速思考。躲回地下管网服务器是自投罗网。留在社区网络也不行,这里的防御太薄弱,无人机的精细扫描很快会找到他。
他需要一处数据流量巨大、规则环境复杂多变、足以掩盖他自身异质波动,并且物理上便于随时脱离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社区网络连接的外部节点列表:区域图书馆、社区医院、小型购物中心……最后,锁定在一个不断闪烁、吞吐着海量杂乱而鲜活数据流的节点上——“第七区神经交互式沉浸体验中心(低配版)”。
那是一个面向大众的、使用廉价民用神经接口设备,提供简单虚拟游戏和社交体验的场所。那里充斥着大量低质量但强度不弱的生物脑电波信号、混乱的游戏数据包、情绪化的社交信息流……对于灰域系统或其延伸(如研究中心)的探测手段而言,那里就像一片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信息沼泽,充斥着令精密仪器厌烦的“噪音”。
更重要的是,那种地方通常连接着城市公共娱乐数据主干网,物理接口众多,一旦情况不对,可以快速跳转至其他区域。
就是那里了!
祁同伟不再吝啬所剩无几的能量,意识化作一道紧贴着规则背景噪音的微弱湍流,沿着数据通道,冲向那个嘈杂的“沉浸式体验中心”。
在他身后,来自研究中心的、无形的规则嗅探之网,正在东南区悄然收紧。
而马库斯,带着伤、有限的收获和满腔的暴戾,正消失在城市的另一片阴影中,舔舐伤口,筹划着下一轮更疯狂的行动。
三方无形的角力,在这座城市的表象之下,因一次偶然的波动、一次血腥的袭击、一次优先级的调整,被骤然拉近,即将在这片信息的沼泽地上空,碰撞出难以预料的火花。
祁同伟知道,单纯的躲避即将终结。他必须在“清洁单元”找到他之前,在这片嘈杂的沼泽里,完成初步的恢复,并尝试用“余烬”中获得的“缝隙”知识,为自己编织第一层主动的伪装,乃至……陷阱。
他沉入体验中心喧嚣的数据海洋,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鱼,游向珊瑚礁最复杂的阴影深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