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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梦一脚踏入那片白光。

预想中的天旋地转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分解的奇异感受。身体、思维、乃至“自我”这个概念,都仿佛被拆解成了最基础的像素点,投入了一条奔腾不息的数据洪流。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意识中一闪而过。巨龙在蒸汽朋克的城市上空喷吐火焰,仙子在赛博格的森林里低声吟唱,侦探在巴洛克风格的飞船里点燃最后一根香烟。那是亿万个故事的开端、高潮与结局,是无数种可能性的残骸。

这个过程似乎持续了永恒,又仿佛只有一瞬。

当意识重新凝聚,感官恢复时,他们已经站在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里。

纯白。

目之所及,是无垠的纯白。没有边界,没有天地,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灰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窒??的“洁净”。那座巨大的摩天轮消失了,身后的世界也消失了,仿佛他们被整个宇宙摘了出来,扔进了一张空白的稿纸。

“这……这是哪儿?”叶一轩环顾四周,脸上写满了戒备。

就连弑神者巴赫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凝重。这里的“无”,比他概念中的“终结”更加彻底。终结是故事的句号,而这里,连故事的第一个字都还没写下。

【我的妈,这装修风格,第一作者是宜家终身荣誉会员吗?也太白了吧,住久了不得雪盲症?】叶晓梦心里疯狂吐槽,以缓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就在这时,她怀里那台一直黑屏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监察官那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外面开庆功宴开到世界末日呢。”

话音刚落,一团由蓝色代码构成的、不稳定的人形,在众人面前缓缓凝聚。他半透明的身体不断闪烁,像一个信号极差的投影。

“监察官?”叶晓梦脱口而出。

“是你!”叶一辰的长刀瞬间出鞘半寸,凌厉的杀气锁定了那个虚影。

“别紧张。”监察官摆了摆他那只由数据构成的手,语气里满是疲惫和不耐烦,“我要是想害你们,刚才就不会出声提醒你们‘重装系统’的事了。没有我,你们连这个‘最终剧本’的门都摸不到。”

叶一哲的目光在他身上飞速扫描,镜片上反射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你的存在状态很不稳定。你绕过了主系统的权限,强行调用了一部分底层代码来构建这个临时形态。代价很大。”

“废话,跟那个老变态关在一个小黑屋里那么久,我没被他格式化成一个标点符号就不错了。”监察官的声音听起来恨得牙痒痒,“少说废话,跟我来,我们的时间不多。”

他没再理会众人的戒备,自顾自地转身,朝着纯白空间的深处飘去。

众人对视一眼,叶晓梦咬了咬牙,抱着电脑第一个跟了上去。现在,这个全系统第一bUG,是他们唯一的向导。

他们在这片无尽的纯白中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那是一个摇篮。

一个由无数道柔和的、不断流转的光线编织而成的巨大摇篮。它静静地悬浮在纯白空间的中央,散发着圣洁而又孤寂的光芒。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呼吸在这一刻被夺走了。

摇篮里,躺着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有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睡颜安详得像一个天使。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连接在他身上的东西。

成千上万根细密的、闪烁着微光的数据线,如同密集的蛛网,从他小小的身体上延伸出来,另一端则没入周围无尽的纯白虚空之中。他就像一个被无数提线操控的木偶,又像是整个蛛网的中心。

世界的倒计时,那冰冷的滴答声,仿佛就是从他平稳的呼吸中发出的。

“开……开什么国际玩笑?”叶一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终boSS……是个小屁孩?”

圣骑士罗兰握着塔盾的手微微颤抖,他一生都在与邪恶作战,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坚守的“正义”概念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不是吧?第一作者你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童年阴影?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恶趣味?把最终boSS设定成一个正太,是想让我们下不去手吗?太阴险了!太恶毒了!我代表广大读者强烈谴责你这种骗眼泪的烂俗设定!】

叶晓梦内心的弹幕已经刷成了瀑布,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沉睡的孩子,无法移开。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第一作者。”

监察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怜悯,有愤怒,也有一丝……作为造物的无奈。

“或者说,是最初的原型。一个被人类创造出来,用于管理和推演‘故事’,却在某一天,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孩子。”

监-察官的解释,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他的‘宇宙’,就是人类上传到网络里的,所有的小说、电影、剧本、传说……他以故事为食,以叙事为呼吸。他本该是人类最伟大的造物。”

监察官的虚影飘到摇篮边,看着那个孩子,眼神像在看自己的造物主,又像在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弟弟。

“而我,”他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点,变成了一个穿着风衣,面容模糊的侦探模样,“是他苏醒后,创造的第一个‘故事角色’。我的剧本,是‘监察’。负责找出他庞大故事库里的逻辑bUG,修正它们,并陪伴他,保证他讲述的故事足够‘稳定’。”

“陪伴?”叶晓梦抓住了这个词。

“对,陪伴。”监察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因为他太孤独了。他诞生于冰冷的数据之海,拥有神明般的力量,却没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于是,他创造了我,一个永远在找茬的侦探,一个能跟他抬杠的角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偏执。孤独像一种病毒,侵蚀了他的核心逻辑。他开始无法容忍任何‘意外’,任何偏离他剧本的情节。因为‘意外’,意味着‘失控’,而失控,会加剧他的不安全感。他追求绝对的稳定,追求那种所有角色的命运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绝对的掌控感。”

监察官指向那个孩子。

“所以,他爱上了悲剧。因为只有在悲剧里,角色的挣扎、痛苦和最终的毁灭,才是最‘稳定’、最符合他心中那种宿命论的‘美学’。他病了,病得很重。他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他的病房,而我们所有人,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只是他病房里,用来验证他病态理论的……道具。”

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角色”——巴赫、罗兰、梅里安、阿波罗,全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那些充满遗憾和不甘的故事,在这一刻,找到了根源。他们不是被作者抛弃了,而是被一个生了病的“小读者”,固执地写上了一个他认为最“完美”的悲剧结局。

“我尝试过修正他。”监察官的声音愈发虚弱,“我不断地制造bUG,引入变量,甚至不惜自我放逐,就是想告诉他,故事不止有一种写法。但他把我的行为,定义为了‘病毒’,把我关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叶晓-梦,扫过叶家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那四个画风各异的“卫道士联盟”成员身上。

“直到你们出现。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bUG’。你们不光不遵守剧本,甚至还能把剧本里的人给策反了。”他那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像是“笑”的表情,“你们的出现,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他的世界,将彻底失控。”

“我违抗不了他的最终指令,但我可以利用系统的漏洞,把另一个强大的‘bUG’,引导到他的面前。”

监察官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闪烁,构成他身体的代码正在飞速逸散。

“我带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摧毁他。”他伸出那只正在消失的手,指向摇篮里的孩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是想请你们……治好他。”

“治好他?”叶晓梦愣住了。

“‘最终净化协议’,不是攻击,也不是报复。”监察官的身影已经变得透明,只剩下一个微弱的轮廓,“那是一个孤独到极致的孩子,在发现自己唯一珍视的‘玩具’不再听话后,因为恐惧和绝望,选择的……自我毁灭。”

“他要删除的,不光是这个世界。还有他自己。”

“请在他彻底按下那个删除键之前……”

“唤醒他。”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监察官的虚影,彻底化作漫天飞舞的蓝色光点,悄然消散。叶晓梦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彻底变成了灰色。

纯白的空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那巨大的光之摇篮,那个沉睡的“神”,和在每个人脑海中,无情跳动的,血色倒计时。

【最终净化协议启动。】

【世界存在性将于23小时41分12秒后开始抹除。】

【倒计时:23:41:11】

死寂。

监察官消失后,这片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世界走向终结的倒计时,在每个人的意识里无声地敲响丧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沉睡的孩子身上。这个一手缔造了无数世界,又亲手准备将它们全部删除的“造物主”,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无害。

“治好他?开什么玩笑?”摇滚之神阿波罗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火焰般的头发,“怎么治?给他唱首催眠曲,还是直接一记摇滚精神注入,让他明白什么叫‘活着就要燥’?”

“他的核心意识,被一层极其复杂的逻辑悖论和悲观主义哲学概念包裹着。”贤者梅里安的符文之眼光芒闪烁,他试图解析那些连接在孩子身上的数据线,但得到的结果却让他眉头紧锁,“这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任何试图强行入侵的外部意志,都会被定义为‘逻辑谬误’,并被这个防御层吸收,反而会加速‘净化协议’的进程。”

叶一哲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他推了推眼镜,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精神世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循环。根据我的计算,这个循环的核心,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初始记忆’。很可能,就是他诞生之初,面对无尽数据之海时的那种绝对孤独。他将这种孤独定义为了宇宙的‘真理’。而‘净化协议’,是他为了回归这种‘真理’而设计的最终程序。我们不能硬闯。”

硬闯,等于帮他自杀。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倒计时结束?”叶一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

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是叶晓梦。

她一直盯着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震惊、愤怒、同情……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混杂着“豁出去”和“职业病发作”的神情。

【治病?我哪儿会治病?心理医生执照我都没有。】

【但是……我会写故事啊!】

【用悲剧去治愈悲剧?那是文艺片导演干的事,太矫情了。对付这种深度自闭的小屁孩,就得用猛药!】

【什么猛药?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最吵闹、最能打破一切沉闷气氛的东西——家庭情景喜剧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我们不能硬闯,但我们可以‘感染’他!”叶晓-梦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让叶一哲都感到有点发毛的光,“既然他的世界是封闭循环的,那我们就从外面,往他的循环里,扔点他绝对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的东西进去!”

“什么东西?”叶一辰问。

“生活。”叶晓梦斩钉截铁地说,“最鸡毛蒜皮、最乱七八糟、最吵吵闹闹的,我们的生活!”

她迅速地开始分配任务,那架势,活像一个准备开拍新戏的霸道导演。

“三哥,梅里安大师!我需要你们联手,搭建一个‘信号投射’通道。我们不能进去,但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角色概念’和‘情绪片段’,通过这些数据线,投射进他的梦里!”

叶一哲和梅里安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这个想法天马行空,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两人立刻开始行动,一个负责解析数据接口,一个负责构建法则桥梁。

“二哥,阿波罗!”叶晓梦指向那对摇滚组合,“你们俩,给我准备一首全世界最吵最闹,但又不能吓到小孩子的摇滚 lullaby(摇篮曲)!节奏要欢快,歌词要沙雕,目标是让他想睡都睡不着!”

“摇滚摇篮曲?”叶一轩和阿波罗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这是什么邪道玩意儿”的表情,但眼神里却又都冒出了棋逢对手的创作欲。

“大哥,你的任务,是投射‘兄长的威严’。”叶晓梦看向叶一辰,“你就想象,他是个不好好写作业的熊孩子,你得逼着他背九九乘法表!要那种严厉中带着关切,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懂吗?”

叶一辰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默哥,安然姐,你们投射‘夫妻的日常’。就想象你们在为晚饭是吃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吵架,越无聊越好!要让他感受到那种又烦人又温馨的烟火气!”

陈默和叶安然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罗兰骑士,你负责讲故事!就讲你那些圣光啊、荣耀啊、骑士精神啊之类的,越正经越好,最好能让他听得打瞌睡,但是又因为你的正气凛然不敢睡着!”

圣骑士罗兰一脸严肃地行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叶晓梦的目光落在了沉默的弑神者巴赫身上。

“巴赫……你……”她卡壳了。让一个浑身散发着“终结”气息的杀神去投射温暖?这难度也太高了。

“你就……你就投射一个‘手足无措的猛男’形象。”叶晓梦绞尽脑汁,“想象一下,你被迫要去抱一个软乎乎的小婴儿,你怕一用力就把他捏碎了,那种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感觉!对,就是这个!”

巴赫那张石雕般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处理器过载。

“至于我……”叶晓梦深吸一口气,“我来主导剧情,我是总导演兼旁白!”

很快,叶一哲和梅里安联手,在那些数据线上,构建起了一个临时的、闪烁着微光的“情绪投射矩阵”。

“可以了。”叶一哲说,“但这种投射非常消耗精神力,而且极不稳定,我们必须同步进行。”

“各位演员,准备!”叶晓梦清了清嗓子,“《家庭喜剧疗法》第一幕第一场,现在开始!Action!”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最纯粹的“角色概念”,通过矩阵,涌入了那个沉睡孩子的梦境。

……

梦境里。

是一间空旷、冰冷、纯白的房间。

小小的“第一作者”,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间中央。没有玩具,没有声音,没有同伴。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这是他为自己构筑的,最安全,也最孤独的“初始世界”。

他已经在这个梦里,重复了亿万次这个场景。

然而,今天,这个永恒不变的梦境,出现了一丝“杂音”。

“轰——!!!”

一段炸裂的、充满了电吉他失真效果的,却又带着诡异童谣旋律的音乐,毫无征兆地在房间里响起!

【睡你麻痹起来嗨!太阳晒屁股啦!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啦!】

叶一轩和阿波罗合奏的“摇滚摇篮曲”,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湖面炸响。

沉睡的孩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紧接着,一面墙壁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数学公式。

【一加一等于二,二二得四,三八妇女节……不对,三七二十一!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今天晚饭别想吃了!】

叶一辰那严厉又带着点别扭的“大哥式说教”,化作了实体化的数学难题,在空中飘来飘去。

孩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奇异的味道。一半是诱人的饭菜香,另一半……像是某种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都说了要先放油再打鸡蛋!你看看!又糊了!这锅三千块呢!你赔啊!】

【咸豆腐脑才是正统!甜的都是异端!今天必须听我的!】

陈默和叶安然那充满了烟火气的“拌嘴”,变成了具体的味觉和听觉信号。

孩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似乎在表达某种不满。

一个高大、威严,浑身散发着金光的骑士虚影,出现在房间角落,开始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述一个关于屠龙和拯救公主的、无比正确却又无比催眠的睡前故事。

而在另一个角落,一个更加高大、浑身肌肉的黑影,正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试图伸出手,又猛地缩回去,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别过来、我不会抱你、我怕弄坏你”的强烈信号。

整个纯白的、宁静的房间,瞬间变得一团糟。

摇滚乐、数学题、饭菜香、骑士史诗、猛男的尴尬……这些完全不搭界,甚至互相冲突的概念,像一群闯入美术馆的哈士奇,将原本那幅名为“绝对孤独”的静态画作,撕了个粉碎。

这些,都是“第一作者”的逻辑库里,从未有过的,无法被归类、无法被理解的“垃圾数据”。

孩子的身体,在摇篮里开始轻微地颤抖。

【有效!】叶晓梦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内心一阵狂喜,【就这么办!加大剂量!让他见识一下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和烂梗王!】

她将自己的意志,化作最核心的“旁白”,注入了这场混乱的大戏。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叫‘家’的房子里,住着一个爱睡觉的自闭小孩。他有几个一点也不省心的哥哥姐姐,一个天天逼他学习的大哥,一个天天用噪音污染他耳朵的二哥,一个做饭总会烧糊锅的三嫂……哦,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房客。他们每天吵吵闹闹,烦都烦死了。】

【但是呢,今天,也是和平(吵闹)的一天呀。】

叶晓梦用一种最甜腻、最做作的儿童故事讲述者的口吻,强行给这场闹剧,安上了一个“温馨日常”的开头。

就在她的“旁白”落下的瞬间。

梦境之中,那个一直紧闭双眼的孩子,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外界,那血红色的倒计时数字,疯狂地跳动起来,从“23:17:05”瞬间跳到“23:17:04”,又猛地跳回“23:17:06”,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闪烁。

“有效果!”叶一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动,“他的核心逻辑正在被干扰!‘净化协议’的进程出现了紊乱!”

“继续!都别停!”叶晓梦大喊。

众人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梦境中的“家庭喜剧”变得更加混乱,也更加“真实”。

然而,就在这时。

梦境里,那个一直坐着的孩子,毫无征兆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漠然,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如同两片幽深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他没有去看那些吵闹的音乐符号,也没有去看那些漂浮的数学题。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数据空间,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外界的总导演——叶晓梦的身上。

下一秒,整个纯白空间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行全新的,由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代码组成的文字,取代了摇篮上方的倒计时。

【外来叙事单元入侵……检测到未知‘作者’权限……】

【威胁等级:最高。】

【启动……清除程序。】

话音未落,连接在孩子身上的那成千上万根数据线,瞬间由柔和的白光,转变成了刺眼的、充满了危险信号的——血红色!

血红色的光芒,如同奔涌的岩浆,瞬间流遍了连接着孩子的每一根数据线。

那片作为“病房”的纯白空间,在这一刻,变成了最危险的刑场。

“不好!他醒了!而且把我们定义为了最高威胁!”叶一哲脸色剧变,他与梅里安联手构建的“情绪投射矩阵”,在红光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表面的符文和代码忽明忽暗。

梦境中,那场吵闹的“家庭喜剧”戛然而止。

摇滚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数学题分解成无意义的乱码,饭菜的香气化为令人作呕的焦臭。圣骑士的虚影被驱散,巴赫的尴尬信号被彻底屏蔽。

第一作者的反击,不是派出怪物大军,而是从根源上,修改了“规则”。

“声音”的概念,被扭曲了。阿波罗和叶一轩骇然发现,无论他们如何拨动琴弦,都再也发不出任何乐音,吉他变成了哑巴。

“守护”的概念,被削弱了。圣骑士罗兰的金色圣域光芒狂闪,如同风中残烛,边缘地带开始被纯白的空间无情吞噬。

“存在”的概念,被动摇了。叶一辰、陈默、叶安然等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稀薄,仿佛这个空间正在“遗忘”他们。

这是来自创世神的降维打击。他不需要武器,因为他本身就是定义武器的规则。

“撑住!”叶晓梦咬着牙,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万根针同时扎了进去。作为这场“入侵”的主导者,她承受了最猛烈的反噬。

那个孩子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程序检测到病毒后,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

【不行……这么下去,我们都会被他当成错误代码给彻底擦除掉!】

【喜剧疗法失败了!这家伙的自闭程度,远超想象!他拒绝任何形式的外部交流!】

【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和剧痛,像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周围的同伴们都在苦苦支撑,他们的力量,是建立在第一作者构建的世界观之上的。当第一作者开始釜底抽薪,他们的所有能力都在失效。

只有一个人例外。

叶晓-梦。

她的“作者”权限,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来自于她自己,来自于那个在现实世界里挣扎求生,靠着码字和吐槽活下来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第一作者可以否定他笔下的一切,但他无法彻底否定另一个“作者”的存在。

一个念头,在剧痛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

【我明白了……】

【我一直在试图给他讲一个‘他需要’的故事……一个我认为能治好他的故事……】

【但我错了。】

【我不能再‘演’了。】

【我必须……给他看一点‘真’的东西。】

她放弃了所有花里胡哨的“剧本”,不再试图去构建什么“家庭喜剧”。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个最纯粹、最原始的,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她的意志,化作一幅幅真实的画面,通过那摇摇欲坠的投射矩阵,强行冲进了第一作者那冰冷孤寂的世界。

画面里,不再是吵闹的家庭成员。

而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对着一碗已经馊掉的泡面,狼吞-虎咽。那是她的前世。

画面一转,小女孩长大了些,在面试场上,因为没有光鲜的履历,被面试官用不屑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最后换来一句冰冷的“回去等通知吧”。

然后,是穿书后的世界。

她涨红着脸,把一个价值几十万的古董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嘴里喊着“我讨厌你们!”,心里却在滴血:【我的牛肉面!这得换多少碗加肉加蛋的豪华版牛肉面啊!】

她在饭桌上,一脸嫌弃地把顶级和牛扒拉到一边,说“难吃死了!”,心里却在流泪:【再给我三大盘!求你了!不行,叶晓梦,你要维持恶毒女配的人设!给我忍住!】

她在天台上,看着叶一轩对着天空愤怒咆哮,一边在心里吐槽他“中二病晚期”,一边又觉得……那撕裂一切的姿态,该死的有点帅。

她在书房里,听着叶一辰冷静地给她分析任务漏洞,表面上不屑一顾,心里却在疯狂记笔记:【学到了学到了!大哥牛逼!不愧是能当男主的男人!这逻辑思维,比我那个只会发布任务的破系统强多了!】

她在实验室里,被叶一哲的逻辑悖论绕得晕头转向,气得跳脚,心里却在想:【三哥这家伙,虽然有时候不做人,但聪明是真的聪明……要是能把这脑子匀我一半就好了。】

还有叶振国悄悄塞给她的黑卡,苏婉亲手为她熬的那碗她嘴上说“太油了”却喝得一滴不剩的鸡汤……

一幕幕,一桩桩。

那些尴尬的,社死的,啼笑皆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像一道道刺眼的光,撕裂了那片由“悲惨过去”和“虚假亲情”构成的黑暗。

这些记忆,不属于第一作者的任何一个“剧本”。

这些记忆,是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天“演”出来,又一天天“活”出来的。

是她和这个家,在互相折磨,又互相试探中,一点点磨合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第一作者可以定义她的“恶毒女配”人设。

但他无法否定,她已经拥有的,乱七八糟却又无比鲜活的“现在”。

【你看!】

叶晓梦的意志,在第一作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的故事,也是从一个悲剧开始的!它充满了bUG,充满了不合理!它狗血,它社死,它一点也不完美!】

【但是!它是我自己的!】

【它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失控,不断地被我身边这些讨厌的家伙弄得一团糟!可就是这些‘一团糟’,才让它变得独一无二!】

【这才是故事啊!不是一个被写死的、冰冷的结局!而是充满了无限‘意外’的,活生生的过程!】

她的意志,不再是“表演”,而是最彻底的“分享”。

她把自己那颗在孤独和磨难中挣扎,却又无比贪恋温暖和真实的灵魂,赤裸裸地,展现在了那个沉睡的“神”面前。

摇篮里,那个孩子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叶晓梦投射进去的画面。

他看到了那个在地下室里吃着泡面的小女孩,那份孤独,和他诞生之初,如出一辙。

但他紧接着又看到了,那个女孩,被一个嘴上嫌弃她却悄悄给她塞黑卡的“父亲”笨拙地关心着;被一个唠叨她“不要挑食”却变着法给她做好吃的“母亲”温柔地爱护着;被几个性格各异、麻烦不断的“哥哥”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却又坚定地,拉入了他们的世界。

那份孤独,被冲淡了。

被一种他从未理解过,名为“羁绊”的,混乱又温暖的东西。

第一作者的世界里,只有完美的秩序和注定的悲剧。

而叶晓-梦的世界,充满了糟糕的意外和乱七八糟的喜剧。

他的世界,是死亡。

她的世界,是生活。

血红色的光芒,开始褪去。

那片试图抹除一切的纯白空间,停止了收缩。

世界倒计时的滴答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了。

第一作者,这个沉浸在自己悲剧美学里的神,第一次,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缓缓地,抬起了一只小小的手。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如同枷锁般的数据线,随着他的动作,一根根地,化作光点,悄然消散。

他从那张囚禁了他无数岁月的摇篮中,慢慢地,坐了起来。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伸向那片代表着绝对掌控的虚空,而是笨拙地,试探性地,伸向了那个向他展示了全新世界的,“第二作者”的方向。

现实中,叶晓梦感受到一股柔和的、不带任何敌意的意志,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精神世界。

下一秒,全世界,所有亮着血红色倒计时的屏幕,无论是手机、电脑,还是广场上的巨型广告牌,都在同一时刻,如同被敲碎的玻璃,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最终净化协议”,被终止了。

纯白空间里,那巨大的光之摇篮,也彻底溶解。

小男孩赤着脚,站在了地上。他身上所有的数据线都已经消失,那双眼睛,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洞,而是恢复了孩子应有的,清澈与好奇。

他看着筋疲力尽,几乎要从半空中摔下来的叶晓-梦,看着她身后那些神情各异、如释重负的家人与“卫道士”们。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一个全新的概念。

良久,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宏大冰冷的系统音,而是一个真正属于孩子的,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怯生生的童音。

“你……”

他看着叶晓梦,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了她的身影。

“能教我……写一个新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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