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谏之指尖轻抚温热的酒杯,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韩风虎口处的厚茧——那是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印记,绝非普通游侠所能有。
“韩兄所言‘身边的风’,倒是颇堪玩味。”张谏之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却不知韩兄觉得,如今这江南之地,风从何来?”
韩风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却又不失分寸:“风无定向,水无常形。或许来自岭南瘴疠之地,带着蛮荒的锐气;”他顿了顿,目光微凝,“或许来自神都深宫,裹挟着脂粉与……杀伐之气;又或许,”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就潜藏在这扬州城的温柔富贵乡里,化作了蚀骨的毒药。”
此言一出,张谏之心中凛然。岭南、宫廷、本地势力,韩风几乎将目前他所知的潜在威胁方向都点到了!此人绝非偶然出现。
“哦?”张谏之面上依旧从容,为自己斟满酒,“韩兄对风向如此敏锐,莫非是观风使?”
“非也非也,”韩风摆手,笑容洒脱,“不过是走的地方多了,听得杂了,鼻子也就灵光些。就好比方才,若不是闻到那扒手身上一股特殊的‘水腥气’,我也未必会留意到他,进而看到张先生您的窘境。”
“水腥气?”张谏之捕捉到这个细节。扬州水网密布,漕运发达,但寻常水手船工的气息,与“特殊”二字挂钩,便值得深思。
“是啊,”韩风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外运河的方向,“那是长期混迹在漕船,甚至……海船上的人,才会浸染的味道。而且,非是正经船员,更像是藏在底舱,不见天日的老鼠。”
张谏之眼神微眯。漕运!这是江南的命脉,也是各方势力交织争夺的关键节点。狄仁杰北上之前,也曾暗示漕运之中恐有蹊跷。一个小偷,竟可能与漕运,甚至更遥远的海上势力有关?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借此传递信息,或是……警告?
“看来韩兄不仅见识广博,更是明察秋毫。”张谏之试探道,“如此人才,浪迹江湖,岂不可惜?如今朝廷求贤若渴,以韩兄之能,何不觅个出身,也好一展抱负?”
韩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各有各的规矩,也各有各的束缚。韩某散漫惯了,受不得那等拘束。更何况,”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张谏之,语带双关,“如今有些‘抱负’,在庙堂之上,反倒不易施展。有时身在江湖,看得更清,动得更快。”
这话几乎是在暗示他知道张谏之的身份和处境,甚至表明自己或许能提供一些“庙堂”之外的力量。
张谏之心念电转,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那么,韩兄今日出手解围,又与我谈论这天下风向,究竟意欲何为?总不会真是路见不平,抑或是……恰逢其会?”
客栈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远去,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桌上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彼此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韩风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再次蘸了酒水,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字,随即迅速抹去。
张谏之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影”。
“有人不希望张先生安然离开江南。”韩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岭南的刀已磨利,公主的毒已淬好,渤海的冷眼旁观者,也即将变成落井下石之人。朝廷的注视之下,是默许,也是纵容。”他顿了顿,直视张谏之的双眼,“狄公北上,看似将您置于险地,何尝不是给您一个……斩断这些影子的机会?只是,独木难支。”
张谏之心中巨震。韩风不仅点明危局,更似乎洞察了狄仁杰与他之间的默契!此人背后的能量,深不可测。
“你究竟是谁的人?”张谏之沉声问,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暗藏的短刃。
韩风却放松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闲适的模样:“我谁的人都不是,或者说,我暂时是‘张先生’您这边的人。至于缘由,您日后自知。眼下,您只需知道,在这扬州城,您需要一个熟悉暗流,并能帮您辨别‘风向’的向导。”
他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湿冷雨气的风涌入,吹得灯火明灭不定。
“雨大了,张先生。是继续留在这客栈避雨,还是……随我去看看这雨中的扬州,究竟藏着哪些鬼魅?”
张谏之静静地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那片迷蒙的天地。天空阴沉沉的,春雨如丝般细密地洒落,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薄纱。远处的山峦和树木都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幅水墨画。
他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了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韩风身上。韩风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他的面容被阴影遮住,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表情。
张谏之心中明白,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接受这份来历不明的“好意”,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可能会一步步陷入更深的陷阱;但同时,这也可能是他破局的关键,是他走出困境的唯一机会。
他沉默地思考着,权衡着其中的利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谏之的内心在挣扎中渐渐有了决定。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衣袍。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韩兄,带路吧。”张谏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透露出一种决然。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看向窗外的春雨,那细密的雨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然而,当他再次回头时,却惊讶地发现韩风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