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石头就扛着根粗壮的沉香木往星种坪跑,木头上还沾着晨露,带着雾隐岛特有的清苦香气。他把木头往空地上一放,掏出刻刀就蹲下身比划:“苏晓姐说钟摆要留三寸空隙才能撞出清响,我先把底座刻出凹槽来。”
晨光里,沉香木的纹路像流动的水,小石头的刻刀落下去,木屑簌簌掉在草叶上,很快就雕出两条缠绕的鱼——银鱼的鳞用斜刀刻,脉鱼的鳍用圆刀削,尾鳍交缠处留了个圆圆的孔,正好穿钟绳。
“你这鱼雕得活灵活现的!”苏晓提着工具箱过来,里面是她连夜打磨的铜齿轮,“我把钟芯的齿轮组弄好了,试过了,转起来‘咔嗒’声刚好能带动钟锤,既不会太吵,又能传得远。”
陈默抱着卷麻布跟在后面,里面裹着十二块小小的青石板——正是从十二块石碑旁捡的边角料。“我把每块碑的故事缩成了短句,刻在石板上,到时候嵌在钟架侧面,就像给钟戴了串记忆项链。”他掏出一块看,上面刻着“黑风坳初遇,星种破土”,字迹方劲,带着石头的粗粝感。
江宇和林小满扛着星种木做的钟身过来时,石砚正蹲在火塘边烤面团。面团里掺了星星果粉,烤得膨胀起来,表面裂开细小的纹路,像颗颗小星子。“先垫垫肚子,”他往每人手里塞了块,“这面发得好,带着脉气呢,吃了有力气干活。”
钟身是星种木的心材,被阳光晒成了浅琥珀色,林小满用细砂纸打磨得光溜溜的,上面还留着天然的树结,像嵌了几颗小星点。“我特意没把树结磨掉,”她指尖划过一个圆结,“你看这个,多像咱们第一次在星种坪见的满月。”
江宇往钟身里嵌铜芯时,手指被木刺扎了下,血珠滴在星种木上,很快被吸收了,留下个淡红的点。“这样更好,”他笑着吮了吮手指,“添点人气,钟声会更暖。”
石砚把陈默刻好的青石板一块块嵌进钟架,每嵌一块,就用手掌拍实:“这十二段字连起来,就是咱们这一路的脚印了。”从“雾隐岛探路,银鱼引路”到“星种坪合脉,山海共鸣”,最后一块板上刻着“待钟鸣时,万物相和”,正好对着钟摆的位置。
苏晓安装齿轮组时,小石头突然喊了声“别动”——他发现齿轮转动的节奏,竟和星种叶片摇晃的频率一模一样。“你听!”他把耳朵贴在钟架上,“齿轮转一下,星种叶就晃一下,像在跟着打拍子。”
众人都凑过去听,果然,木齿轮“咔嗒”一声,星种的叶子就“沙沙”晃一下,阳光穿过叶缝落在钟架上,光斑也跟着跳一下。陈默翻出脉桥日志,在新的一页记下:“卯时,星种木钟与活体星种共振,脉气互通。”
忙活了大半天,钟架总算立了起来。沉香木的钟架刻着缠鱼纹,星种木的钟身泛着暖光,十二块青石板嵌在侧面,像串起的故事。苏晓转动发条,齿轮“咔嗒咔嗒”转起来,钟锤还没撞上钟身,周围的星种叶就“哗哗”响成一片,远处暗河的水流声也仿佛近了几分。
“还差最后一步。”石砚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之前收集的十二种脉气结晶——有黑风坳的星种粉、雾隐岛的海沙、银鱼鳞片磨的粉……他把结晶混在一起,调成糊状,抹在钟锤上,“这样敲下去,每种脉气都能跟着钟声走了。”
夕阳西斜时,所有人都往后退了退。苏晓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固定钟锤的绳子。
“咚——”
第一声钟响很沉,像山在说话。声波荡开时,星种坪的草叶齐刷刷朝一个方向弯,暗河的水面起了层细浪,连远处雾隐岛的方向都传来隐约的回声。
“咚——咚——”
第二声、第三声跟着响起,钟架上的青石板泛起微光,十二段字像活了一样,笔画里渗出淡淡的光。小石头雕的银鱼和脉鱼尾巴,竟真的像在水里摆了摆。
江宇望着钟架旁跳动的光斑,突然说:“以前总想着脉桥是咱们建的,现在才明白,咱们只是搭了个架子,真正让它活起来的,是这天地万物自己的默契啊。”
林小满笑着接话:“就像这钟声,不是敲出来的,是脉气顺着木头、顺着石头、顺着风,自己跑出来的。”
暮色渐浓时,钟还在慢悠悠地敲着,每一声都裹着星种的清气、海水的咸湿、石头的沉劲,往黑风坳的每个角落钻。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他们发现今晚的星星似乎离得特别近,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像星星果糕化在了风里。
钟声余韵在黑风坳的山谷里荡开,带着十二种脉气的清冽与温润,掠过星种坪,漫过暗河水面,甚至轻轻叩响了雾隐岛的石屋窗棂。
小石头仰着头,看着钟架上自己雕的鱼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突然一拍大腿:“难怪苏晓姐说齿轮要留三寸空隙,这响声里带着股劲儿,能把脉气推得这么远!”他伸手去摸钟身,星种木的纹理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还在随着钟声轻轻震颤。
陈默翻开脉桥日志,笔尖悬在纸面,却迟迟没有落下。钟身折射的余晖透过青石板上的刻字,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顺着笔尖往上爬。“写什么都显得多余,”他笑着合上本子,“这钟声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苏晓调试着齿轮的松紧,闻言抬眸一笑:“那就让它接着说。”她往发条里添了些星种籽油,齿轮转动的声音顿时变得更顺滑,“这样能响到后半夜,让雾隐岛的渔民也听听,咱们黑风坳的脉气,和他们的海风能合到一块儿去。”
江宇靠在钟架旁,指尖划过那块沾了血珠的星种木,木结处的淡红点已经晕开,像朵小小的花。“小时候听老人说,真正的脉桥活了,能听见天地在说话。”他侧耳听着远处的回声,“现在信了。”
林小满抱着手臂,望着暗河尽头的微光——那是雾隐岛的方向,隐约有灯火在回应,像是有人举着灯笼在岸边挥手。“你看,”她轻声说,“他们听见了。”
暮色四合,钟声渐缓。星种坪的草叶不再剧烈摇晃,而是随着余韵轻轻起伏,像在哼一首古老的调子。孩子们追着光斑跑,笑声混在钟声里,惊起几只夜鸟,翅膀划破暮色,带起的风里都裹着钟鸣的震颤。
陈默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溅起来,落在脉桥日志的封面上,烫出个小小的洞。他没在意,反而笑着说:“留个记号,某年某月某日,钟鸣启脉,万物和鸣。”
钟架旁的青石板上,“待钟鸣时,万物相和”那行字最亮,光顺着刻痕往下淌,渗进土里,像要钻进黑风坳的根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