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短信带来的寒意,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我回想起昨晚蒋峰看我的眼神——那不是简单的好奇或审视,而是一种评估,一种带着敌意的衡量。如果匿名短信属实,那一切似乎就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但“曾是”这个词,更让我脊背发凉。这意味着,蒋峰和育柯之间,存在过某种被解除的婚约关系。是什么原因解除的?育柯那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为何会“放过”蒋峰?而蒋峰,如今又以何种身份留在育柯家族的企业里,并用那种眼神打量我这个“继任者”?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像沼泽地里的气泡。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被动等待。
育柯的世界像一座精心设计的迷宫,既然我已经走了进来,就不能只跟着她设定的路线走。
我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这么早?”表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豪门生活这么催人奋进吗?”
“少废话。”我压低声音,“帮我查个人。”
“谁?”
“蒋峰。育柯他们集团的一个高管,据说是他们家什么赵伯伯的侄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惹上他了?我听说那人……不简单。”
“你知道他?”我心一紧。
“听说过一点。能力很强,但也挺狠的,在圈子里有名。好像……确实和育柯家走得特别近。”表哥顿了顿,“你打听他干嘛?”
“昨晚晚宴上见的,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我含糊其辞,“你就帮我打听打听,特别是他和育柯家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行,我试试。不过你小子小心点,那种人家水深得很。”
挂了电话,我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种被逼到角落后的警觉和决心。我不能一直被育柯牵着鼻子走,也不能只依赖那个藏头露尾的匿名者。我得用自己的方式去触碰这个迷局的边缘。
上午,我去了“京华坊”。育柯还没到,店里只有另一个叫小文的店员在整理货架。
“早啊,池诚哥。”小文是个活泼的女孩,“昨天晚宴怎么样?是不是特豪华?”
“还行。”我笑了笑,装作随意地走到收银台旁,那里有一叠快递单据和送货清单。我一边和小文闲聊,一边快速翻看。大多是供货商的单据,没什么特别。直到我翻到一张用繁体字打印的送货地址,收货人写着“蒋峰”,送货地址是城东的一处高端公寓。
我默默记下地址。
“看什么呢?”育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我心中一跳,镇定地放下单据,转身笑道:“看看每天的流水,学习学习。你这个老板当得可真不容易。”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气质温婉,但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你什么时候对生意感兴趣了?”
“入乡随俗嘛。”我揽住她的肩,自然地把她带离收银台,“总不能一直靠脸吃饭,得学着点,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她似乎被我的话取悦了,眼神柔和下来:“你想学,我教你啊。”
整个上午,我都配合着育柯,扮演着好学且体贴的男友角色。她教我辨认不同绢人的工艺流派,讲解背后的文化寓意。我认真听着,心里却想着那个地址。
午休时,我借口要去附近买点个人用品,离开了店铺。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我打车到了城东那片以昂贵出名的公寓区。
蒋峰住的公寓楼造型现代,安保严密。我在对面街角的咖啡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咖啡。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能发现什么,甚至觉得这行为有点蠢,但坐以待毙的感觉更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进出的人不多,没有蒋峰的身影。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一辆熟悉的深蓝色轿车停在了公寓楼下——是育柯昨晚开的那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驾驶座的门打开,下来的果然是育柯。她今天开的不是这辆车,显然是从别处换了车过来的。她没进公寓楼,而是站在车边,似乎在等人。
几分钟后,蒋峰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身休闲打扮,与昨晚那个阴郁精明的形象略有不同。他走到育柯面前,两人交谈起来。
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肢体语言说明了一切。没有亲密,反而有种紧绷的对抗感。育柯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而蒋峰则带着一种讥诮和……不甘?
谈话时间不长。育柯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蒋峰,蒋峰接过,翻看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说了句什么,育柯的脸色更冷了。最后,蒋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育柯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开车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信息量却巨大。育柯和蒋峰之间,绝不仅仅是“前未婚夫妻”那么简单。那种暗流涌动的气氛,更像是某种未完成的谈判或较量。
我坐在咖啡店里,手心渗出冷汗。育柯对我展现的,究竟是她真实的一面,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角色?那个口口声声说从十六岁就爱着我的女孩,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回到店里已是下午。育柯看到我,脸上又挂回了那种专属的、带着依赖感的微笑。
“买什么了?去那么久。”
“买了点剃须水。”我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努力让表情自然,“顺便在附近走了走,熟悉环境。”
她没起疑,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晚上陪我去个画展好吗?朋友开的,非要我去捧场。”
“好啊。”我答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个计划。
画展开幕式在国贸附近的一个画廊。来的人不少,多是文艺圈和时尚界的。育柯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应对得体。我陪在她身边,心思却不在画上。
期间,我注意到一个穿着灰色中式上衣、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不时看向我们。他手里端着酒杯,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力。趁育柯和别人寒暄时,他走了过来。
“池先生?”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久仰。我叫陈序,是育柯父亲的朋友,也算是个不成器的收藏家。”
“陈先生您好。”我与他握手,心里警惕。育柯父亲的朋友?又一个来试探我的?
“不必紧张。”陈序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笑容和煦,“我只是对绢人艺术有些研究,听育先生提过你,说你对这行很有兴趣?”
我含糊应道:“刚开始学习。”
我们聊了几句关于非遗和绢人的话题,他的见解很专业,不像随口敷衍。然后,他话锋微转,压低声音:“年轻人,北京很大,机会多,陷阱也多。有些路,选错了就很难回头。”
我心里一凛,看向他。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却并无恶意。
“陈伯伯,您在跟池诚聊什么呢?”育柯适时地出现,亲昵地站到我身边,语气带着撒娇,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陈序。
“随便聊聊,池先生对传统文化很有见地。”陈序恢复了常态,笑着举杯,“你们玩,我那边还有朋友。”
他离开后,育柯低声问我:“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聊了聊绢人。”我避重就轻,“他好像很懂行。”
育柯“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但挽着我的手收紧了些。
画展结束后,育柯说累了,想直接回家。我送她到楼下,她却没有立刻下车。
“池诚,”她靠在座椅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又是这种问题。每次当我接触到她世界边缘的其他人,她就会变得不安,需要确认。
“为什么这么问?”我没有直接回答。
“我只是害怕。”她轻声说,“害怕你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我。”
“其他人?”我捕捉到这个词,“谁离开了你?”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重要了。只要你不会就好。”
她凑过来,在我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下车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那句“你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我”和她白天与蒋峰对峙的冷峻画面,在我脑中交织碰撞。
回到家,我收到表哥的回信。
“打听了一圈,蒋峰和育柯家关系确实很深。听说几年前两家差点联姻,对象就是蒋峰和育柯,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了。现在蒋峰还在育柯家公司,位置挺微妙的,有人说他是育柯爸留给育柯的‘辅政大臣’,也有人说他憋着股劲呢。总之,你离他远点,这人水太深。”
联姻。不了了之。
匿名短信和表哥的信息对上了。看来这不是空穴来风。
那么,育柯今天的出现,是和蒋峰处理“联姻”未成后的遗留问题?那个文件袋里是什么?
我正想着,手机又亮了。还是那个匿名号码。
这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是在画展上拍的,是我和陈序交谈的瞬间。拍摄角度很刁钻,看起来我们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
接着,第二条文字信息来了:
“小心陈序。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在演戏。”
我看着照片和信息,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匿名者,他(或她)不仅知道蒋峰的事,还出现在画展,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她)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善意警告,还是别有用心的挑拨?
我走到窗边,北京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紫色。这座巨大的城市,此刻像一个华丽的舞台,每个人戴着面具登场,而我,池诚,一个本以为能轻松游戏人间的过客,却不知不觉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看不清台下是观众,还是猎人。
我拿出那枚冰凉的戒指,在灯光下端详。内圈似乎刻着极小的字,之前没注意到。我凑近仔细看,是几个花体英文字母:
“Y.K. & F.J.”
Y.K. 是育柯(Yu Ke)。那 F.J. 是谁?
肯定不是池诚(c.c.)。
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我——F.J.…… 会不会是…… 蒋峰(Jiang Feng)?
这枚被育柯说成是奶奶传下来、要给她“未来丈夫”的戒指,内圈刻的,可能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缩写?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枚戒指,以及育柯所有的深情告白,到底算什么?
我握紧戒指,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