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别墅的。
凌晨的山谷,雾气浓重,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冰冷刺骨。
可这些都比不上我内心的寒意。
扎如寺前那疯狂的一幕——柏缇滴入宝瓶的鲜血,老住持奔卡·嘎桑仁静仁波切悲悯又无奈的眼神,还有柏缇那声撕裂夜空的“与火同焚”——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死死缠绕着我。
冲进别墅,反锁上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寂静中,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我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冲洗脸颊,尤其是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柏缇靠近时呼吸的温热,以及……那滴可能存在的、带着邪异契约力量的血液?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失措的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迷茫。
灵魂绑定?
永世束缚?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救家里的厂子,只是签了一份看似荒唐但白纸黑字的婚姻契约,怎么会卷入这种超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里?
柏缇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老住持,奔卡·嘎桑仁静仁波切,明明是扎如寺的现任住持,在九寨沟一带德高望重,为什么会参与这种诡异的仪式?
他还称呼柏缇为“阿爸”?这绝不是普通的僧俗关系。
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想要搜索“扎如寺 奔卡·嘎桑仁静”、“苯教 灵魂绑定”之类的关键词,却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几次按错。就在我努力平复呼吸时,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一条推送通知赫然出现在顶端——
“扎如寺官方账号:诚邀参与藏历四月日桑文化节,敬神山神水,祈风调雨顺。”
推送预览里还有一小段藏文描述。
我心头狂震,扎如寺的官方推送?
怎么会这么巧?我下意识地截图,然后打开翻译软件,将那段藏文粘贴进去。
翻译结果缓慢地加载出来,几个关键词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宝瓶供奉……血契为引……祈愿绑定……”
宝瓶血契!真的是这个词!
“砰——”一声轻微的门响从卧室方向传来。
我吓得几乎跳起来,手机差点脱手。
慌忙锁屏,将它塞进口袋,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我强迫自己看向镜子,努力调整表情,试图抹去所有惊慌的痕迹。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浴室门口。磨砂玻璃门外,映出一个模糊的、窈窕的身影。
“牧丰?你醒这么早?”柏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有点渴,起来喝点水。”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拧开水龙头又洗了把脸,借水流声掩盖自己的失态。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但因为我反锁了,没能打开。门外沉默了几秒。
“开门。”柏缇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柏缇站在门口,穿着丝质睡袍,长发有些凌乱,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的脖颈和湿漉漉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做噩梦了?还是……”她凑近一步,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喉结,那里刚才被我搓洗得有些发红,“被什么吓到了?”
她的触碰让我触电般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瓷砖墙面。
柏缇笑了,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解锁,点开相册,然后将屏幕举到我眼前。
“看,我们的婚礼照片洗好了哦。”她的语气甜蜜又带着炫耀。
屏幕上,是一张光线昏暗却异常清晰的照片。背景是扎如寺前狂舞的风马旗和沉默的玛尼堆,正中央,是我!脸色惊恐万状,瞳孔放大,正望着镜头的方向。而照片的一角,还能看到那个滴血的宝瓶,以及柏缇那只带着藏银手镯的、正在滴血的手!
她竟然拍了照!在那种情况下!?
恐惧像无数细密的针,瞬间扎遍我的全身。她这是在示威,是在告诉我,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我所有的反应,都在她的掌控和记录之中。
“你……”我喉咙发紧,说不出完整的话。
“很震撼,对吧?”柏缇收回手机,爱惜地看着屏幕,“这才是真正的婚礼留念。比那些阳光下的摆拍,真实多了。”她抬头看我,眼神变得幽深,“牧丰,从现在起,我们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灵魂相系了。”
血脉相连?灵魂相系?
是因为那个所谓的“血契”吗?
我看着她,这个美丽得如同精灵,却危险得如同深渊的女人。契约婚姻?不,这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古老巫术的献祭!而我,就是那个祭品。
“柏缇,”我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们之间的协议……”
“协议?”柏缇打断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偏执,“那份纸上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向我,“你和我,被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连接在一起了。谁也无法分开。”
她上前一步,再次靠近我,仰头看着我,呼吸拂过我的下巴:“所以,别想着逃,牧丰。你逃不掉的。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因为你的灵魂,已经有我的一部分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坚固的锁链,将我牢牢捆住。
早餐时,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柏缇心情似乎极好,甚至哼起了歌,不停地给我夹菜,仿佛我们是一对真正恩爱的新婚夫妇。而我,食不知味,每一口食物都像沙子般难以下咽。
阿强依旧沉默地侍立在一旁,但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同情?或者说,是某种了然之后的默然。
饭后,柏缇宣布今天的行程是去长海和五彩池。“最后再去看看那些漂亮的海子,”她说,“然后,我们该离开九寨沟了。”
离开?我心中一紧。离开这里,然后呢?回到那个被她完全掌控的城市牢笼?还是去往另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特定之地”?
去长海的路上,我沉默地看着窗外。九寨沟的景色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但在我眼里,却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每一片绚烂的海子,都像是通往深渊的入口;每一座巍峨的雪山,都像是沉默的见证者,冷眼旁观着我的绝望。
在长海边,望着那片九寨沟最长、最深的海子,传说它没有出水口,夏秋雨季不溢堤,冬春旱季不干涸,像个“宝葫芦”。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长海的水,看似自由,实则被困在这片山谷中,进退无路。
柏缇走过来,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肩膀上。
“真安静啊,”她轻声说,“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是啊,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刚刚缔结的恐怖契约。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柏缇强行给我戴上的藏银手镯。
阳光下,它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我记得在树正寨那个老藏民(现在我知道他就是扎如寺的住持)看到这个手镯时凝重的眼神。
这手镯,恐怕不仅仅是装饰品那么简单。它是不是也是那个“灵魂绑定”契约的一部分?一个用来定位、或者加强联系的媒介?
下午回到别墅,我开始偷偷整理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大部分行李都是柏缇准备的。我试图找到那份纸质的婚姻协议,却怎么也找不到。它可能早就被柏缇收走了,或者,如她所说,已经“不重要”了。
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假装入睡。柏缇在我身边,呼吸平稳。我知道,离开九寨沟并不意味着解脱,而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那个“灵魂绑定”的契约,就像一道无形的诅咒,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命运里。柏缇要的,远不止一纸婚书,她要的是我的全部——从身体到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彻底沉沦之前,想办法找到这个诡异契约的漏洞,或者……找到能解开它的人。
那个老住持,奔卡·嘎桑仁静仁波切,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对柏缇的行为表示过反对和警告的人。他会不会是突破口?
可是,我该怎么联系他?在柏缇几乎寸步不离的监视下?
就在我思绪纷乱之际,身边的柏缇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侧过身,手臂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搭在了我的腰上,仿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抗拒的本能。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黑暗中,我睁着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九寨沟最后的月光。
山神的灵魂?念神的愤怒?宝瓶血契?
这一切,竟然真的存在。
我,已经无可挽回地坠入了这场超自然的、以爱为名的永世束缚之中。
长夜漫漫,我的灵魂,似乎已经能感受到那条由鲜血和执念铸就的锁链,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