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人,切轻些,葱花和你没仇。”
“楚公子,刮轻些,藕都快被你刮细了。”
“朱朗,是桂花蜜不是桂花……没有?没有还做什么桂花伴藕……行行行,去拿白糖,要很多白糖!一碗水烧开,取下来,把桂花焖进去,焖半刻钟;之后把桂花捞出来,桂花水熬开,放两碗糖进去,小满你帮他调火候!”
朱朗苦着脸,嘴里磕磕绊绊地复述着金季欢刚刚说的一连串步骤,中间说错了,马上听到来自这位身量小小脾气大大的“铛头师傅”的呵斥:
“哎哟我天,烧水焖桂花、焖完捞出再烧水熬糖浆!很难吗?你怎么比商纵还笨?”
商纵气吼吼地把刀往案板边上一斫:
“喂!你骂他就骂他,攀扯我做什么?”
“你自己看你切的腰花,厚薄大小不一,薄的那些都没有给小满改花刀的余地!一会儿只能全部切丝儿,改做个油呛腰丝儿。还有葱花,你瞧瞧,你不会用巧劲儿吗?砍那么用力却切那么慢!”
一旁的沈寒灯和楚明昭都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不巧也照来了训斥:“沈姐姐,那虾可以了,再拌就成坨了,哎……兑半碗水进去吧再……还有你楚明昭!你切藕片的本事跟商纵有得一拼!”
金季欢急得恨不得用手在桌上敲起来:
“这样,你俩换一下吧。明昭你弄一下虾,给那黏糊劲儿洗去一些;沈姐姐功夫好,你来切藕片,越薄越好哦!”
商纵憋着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完成了一系列指令,那盆被他抓腌的腰花仿佛受了酷刑,蔫头耷脑。楚明昭和沈寒灯调换职位后,竟然双双干得有模有样。
还在受折磨的只有朱朗。
“小满,现在可以起锅热油了!”
“姐!锅热了!腰花可以滑油了!”
金季欢再也坐不住,亲自上前指挥起来:
“商纵拿一根筷子伸下去……看到没?冒泡了,现在油温三成热……五成……好,油温七成热了,把腰花倒下去,快速滑散,变色马上盛出!”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一套操作就简单了:拼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行云流水。商纵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完成得那么顺利,金季欢用两只伤手虚虚做了拍掌的动作,诚恳地夸道:
“很好啊!有模有样的!以后不说你笨了!”
那边金小满也开始大着胆子指挥人了:
“昭哥,浆好的虾仁先放一边,你把龙井茶泡一下,泡开把茶叶滤出来,茶汤放凉一些以后把豆粉搅两勺进去,把茶汤搅稠。”
“沈姐姐,你再去准备一碗凉水,越凉越好。”
混乱中,金季欢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精准地指引着每一个步骤。她额角渗出细汗,手指因紧张而不时跳痛,眼珠子一刻不停地转动,时刻检视着四个人的操作。
最惊险的莫过于商纵炼炝腰花的香油。热油迸溅,商纵下意识后退半步,差点把锅铲当飞刀扔出去。
“别退啊你!下干辣椒花椒,再泼一勺料酒!”金季欢急道:“就算溅到也没什么的,最多起个水泡,能好!”
商纵硬着头皮上前,手臂挥舞,动作大开大合,不像炼油,倒像在演练一套霸道拳法;辣椒和花椒的辛香瞬间爆开,弥漫整个厨房,呛得他本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圈微红,那模样竟有几分狼狈的可笑。金季欢看着,嘴角忍不住弯了一弯,又迅速压下。
“好啦,把热油用勺舀出,泼到腰花上,这就成了!”
商纵总算做完了这一道菜,只觉得精疲力竭。他再次打量着矮小却活力十足的金季欢:这人,这些年,到底是怎样练就的那一身本领?
楚明昭那边的虾仁则安静得多。他控油起锅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烹入茶汁的瞬间,清香四溢,与辣炒腰花的浓烈形成鲜明对比。
“不错啊明昭!有模有样的!哎你要不要考虑拜小满为师?”
楚明昭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小满,以后你管我还叫昭哥,我管你叫师父,咱俩各论各的!”
金小满拍着手,一连声地笑着:“好啊好啊!我也叫你师父呀!你教我认字念书好不好!”
这边一派和谐,一灶之隔,却依旧是“地狱模式”:
“朱朗,刷锅,烧热水……嗯,把藕片放进去……好,捞到刚刚准备的凉水里……现在捞出来,在小碗里铺满……小满你教他。嗯,倒扣进盘子里。花蜜浇上去……什么?你没把桂花倒回去?我……”
金季欢急得团团转,吓得金小满赶紧过来救场:“朱大哥,换做是我,现在已经被擀面杖抽屁股了!”
朱朗满头大汗,着急忙慌地把桂花浸入糖浆里,然后回身连连作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现在怎么办?这道菜坏了吗?”
金季欢白他一眼:“坏不了,只是桂花味渗不进去。没事儿,我会跟掌柜的说,就说现熬的桂花蜜就是没味道。说到底也是怪他们自己没提前备下。”
终于,最困难的三个菜都做完了。金季欢还是认真地夸了一句“大家都做得不错”,夸完又看向小满:“翡翠白玉羹最简单也最考验火候,小满,你来。沈姐姐,你帮忙打一个鸡蛋吧。”
金小满深吸一口气,走到灶台前,向所有人展示出了他从他姐那儿学到的老练刀法:在顷刻间将一块方正白嫩的豆腐切成细丝,一把水灵灵的青菜叶也切成了丝。
待锅里清汤烧开,他轻盈地滑下豆腐丝,加豆粉勾薄芡,再撒入青菜丝、淋上一圈蛋液,撒入盐、胡椒粉和几滴香油,锅里的豆腐丝翻成一朵千丝菊,甚是好看。
所有人都啧啧称奇,商纵来到金季欢身边小声问:“喂,你弟这刀功可以啊!考不考虑顺便让他习武试试?”
当最后一道翡翠白玉羹出锅时,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管事的早已被这阵仗和逐渐飘出的香味惊得忘了发火,伸着脖子往里看。
四道菜被端到管事的面前:辣炒腰花改成了油呛腰花,色泽鲜亮,腰花脆嫩,麻辣鲜香扑鼻。
龙井虾仁晶莹剔透,茶汤清香,口感滑嫩弹牙。
翡翠白玉羹,青白分明,汤羹滑润,清淡宜人。
桂花藕片,薄脆清甜,十分解腻。
管事的瞪大了眼睛,挨个尝了一遍,脸上的怒容早已被震惊和不可思议取代。他看看菜,又看看眼前这诡异的组合——臭脸男人、懵懂壮汉、清冷公子、温润小哥、半大小孩,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走路一瘸一拐、手包着纱布、脸色苍白却目光沉静的女子身上。
“这……这……”他声音都有些变调。
金季欢微微颔首:“管事的先尝尝,若觉得还行,可否谈一谈定金?”
商纵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上面还沾着些许油渍和蒜味,他眉头紧锁,盯着金季欢有些疲惫却舒展开笑意的脸,心头莫名涌起一阵骄傲。
沈寒灯默默拿出绢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仿佛刚结束一场比试。
楚明昭则悄悄松了口气,对金小满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金小满挺了挺小小的胸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阿姐。
管事的每样菜试了一口,又试了一口,索性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吃起来,边吃边忙不迭地点头:“哎、哎!好!好菜!真是好菜!各位真是深藏不露!请随我来!”
? ?商纵从一开始看不上市井小厨娘,到如今也彻底明白了,任何一个人在自己的领域能做到出色,都是需要花费大量的努力的。他尊重金季欢,无视性别、年龄、阶级,他尊重的是她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