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
距离那场震惊沈市的雨夜废旧工厂火拼案,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日子。
沈市的格局,随着市委二把手黄伟的轰然倒台,经历了剧烈而彻底的洗牌。
他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利益链条被迅速瓜分和重整,许多曾经依附于他的势力和人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清算或转向。
表面上看,风波似乎正在逐渐平息,但暗流依旧汹涌。
陈海东留下的庞大产业。
曾经象征着沈市夜生活奢华极致的金尊会所。
以及其背后的金尊集团,因为主人的突然死亡和涉及的重大案件,暂时被官方查封冻结。
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只剩下冰冷的封条和无人打理的落寞。
这块巨大的肥肉,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目光,但短期内无人敢轻易触碰,成了一个暂时的权力真空地带。
而另一边,由江林主导、曾经一度停滞的酒店建设项目,却在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推进。
工地上,虽然少了主心骨的亲自坐镇,但框架依然在一天天拔地而起。
钢筋水泥的结构初具规模,像是一个沉默的誓言,预示着未来的重生。
只是,项目的推动者江林,却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外伤在精心治疗下逐渐愈合,但人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就那样沉睡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在沉睡中消解,对外界的天翻地覆浑然不觉。
大德、陈野、徐祥坤等人扛起了维持局面的重担。
天晟夜总会照常营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熟悉的人都能感觉到,场子里少了往日的某种张狂和锐气,多了一份谨小慎微的沉稳。
大德处理着日常事务,徐祥坤负责安保,陈野打理着账目和关系,几人默契地支撑着,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他们脸上的笑容少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厉和担忧。
而被江林派往黑市的小德,则依旧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和渠道里艰难地打探着消息。
他的目标明确。
找到那个年前消失的唐卓龙。
同时,他也在暗中查询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的文胖子,以及被他带走的张静雅的下落。
沈市,仿佛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脆弱的平静期。
旧的秩序已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完全建立。
所有人都在蛰伏,在观望,在等待。
等待病床上那个男人的苏醒,等待他再次搅动这片风雨初歇的江湖。
而昏迷中的江林,他的梦境里,是否也正经历着另一场腥风血雨。
或是萦绕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呢?
无人知晓。
第二天,清晨八点。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的百叶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依旧弥漫,但似乎被这晨光冲淡了几分冰冷。
病床上,江林的眼睫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了往日刻意伪装的青涩张扬,也没有了昏迷前的疯狂与暴戾,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死寂的平静。
眼底布满了血丝,眼神沧桑而空洞,仿佛一夜之间看透了太多的生死与背叛。
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青年该有的眼神,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身心俱疲的中年人。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适应苏醒的事实,也在重新加载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几分钟后,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肩和左腿立刻传来阵阵钝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但他没有理会,咬着牙,用还能发力的右臂硬撑着床铺,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让自己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靠在床头,他微微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床头柜,看到了上面放着的烟盒和打火机,不知道是哪个兄弟留下的。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拿起烟盒,抖出一根有些弯曲的香烟,叼在苍白的嘴唇间。
“啪嗒!”
火苗窜起,点燃了烟丝。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要将所有的烦闷和痛苦都随着尼古丁吸入肺腑,再彻底湮灭。
然而,或许是昏迷太久,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这过于猛烈的一口,瞬间引发了他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
他弯下腰,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差点飙出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更尖锐的疼痛。
或许是闻到了烟味,又或许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声吵醒,旁边病床上的许欣然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侧躺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床上那个倚靠着、正在剧烈咳嗽的熟悉身影。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闪过一丝惊喜和如释重负。
“江林?”
她试探性地、轻声呼唤道,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虚弱,“你……你醒了?”
江林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因为剧烈咳嗽而泛着水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嗯”。
然后,他又低下头,默默地裹着烟嘴,仿佛那支烟是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许欣然看着他苍白憔悴的侧脸,看着他沉默抽烟时那股化不开的沉重和疏离,心里一阵揪痛。
她抿了抿嘴唇,再次轻声开口,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感觉……好点了没?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江林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地看向窗外。
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木头,带着明显的虚弱和一种刻意压制的情绪:
“……好多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继续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升起。
模糊了他过于成熟和疲惫的脸庞,也仿佛在他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许欣然试图传递的关心。
许欣然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到了嘴边的安慰、询问、甚至是一点点委屈,都默默地咽了回去。
她了解他,至少她以为自己了解。
此刻的他,不需要任何无关痛痒的问候,他正沉浸在属于自己的风暴里,外人根本无法触及。
于是,她也选择了沉默。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无声移动,以及香烟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
两个人,两张病床,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由鲜血、失去和沉默构成的海洋。
一个在无声地舔舐伤口,积攒着下一步的力量。
一个在无声地陪伴,承受着不被需要的失落。
窗外的城市已经开始苏醒,车流声隐约传来。
但对于病房内的两人来说,世界仿佛依旧停留在那个血腥的雨夜,尚未完全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