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尽，天光微亮。
白芷，这位昨天还是待嫁千金，今天已成逃亡人士的白小姐，显然对风餐露宿极不适应。尽管罗横找的这处背风坡还算舒适，但她依旧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与昨日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反观林辰一行，早已习惯。罗横抱臂靠树，闭目养神，呼吸悠长。小花在灰驴背上的行囊里窝成一团，睡得正香。灰驴更是四蹄舒展，睡得嘴角都挂上了晶莹的涎水，偶尔还砸吧砸吧嘴，似乎在梦里啃着什么仙草。
林辰倒是醒了，正对着初升的太阳，愁眉苦脸地练习那本《龟寿功》里的挨打姿势，动作僵硬，形似乌龟翻身。
白芷看着他古怪的姿势，忍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
林辰老脸一红，赶紧收功，讪讪道：“白姑娘醒了？咱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下意识地把决定权抛了出去，毕竟这位现在算是“事主”。
白芷敛去笑容，神色黯然：“家是回不去了。刘家与黑风寨勾结，我爹他……唉。”她叹了口气，语气坚定起来，“如今我只想找个安稳之地，潜心研究家传锻器之术，不负先祖心血。”
林辰点点头，这想法很合理。他看向罗横和灰驴：“罗大侠，犟爷，你们看……”
罗横睁开眼，言简意赅：“前方五十里，清风镇，可暂歇。”
灰驴也醒了，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露出两排整齐的大板牙。它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然后晃晃脑袋，目光扫过白芷，又看了看林辰，最后用鼻子指了指官道方向，意思是：走着。
于是，逃亡小队（或者说，被犟爷收编的杂牌军）再次上路。队伍里多了一位娇滴滴的白小姐，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白芷不会骑马，也没有马。林辰本想发扬风格让她骑驴，但灰驴用一个“你敢让她上来试试”的眼神果断拒绝。最终，只能是白芷步行。好在她是锻器世家出身，并非完全弱不禁风，勉强能跟上队伍速度，只是走得香汗淋漓，颇为辛苦。
灰驴偶尔会放缓步子，歪着头打量白芷踉跄的脚步，眼神里没有同情，反而有种“你这体能太废，需要拉练”的审视。
临近中午，终于看到了清风镇的轮廓。这镇子比白沙镇规模小些，但地处交通要道，来往商旅不少，显得颇为热闹。
一进镇子，灰驴的鼻子就开始不停地嗅，眼神发亮，仿佛闻到了什么让它兴奋的味道。它不再理会林辰“先找客栈”的建议，自顾自地朝着镇子西头一条相对僻静、人流却不少的巷子走去。
“犟爷，您又发现什么了？”林辰心里打鼓，赶紧跟上。
罗横也皱了皱眉，默默跟上。
白芷虽然疲惫，但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巷子深处，竟别有洞天。这里是一个小型的集市，但与外面规整的商铺不同，这里的摊位大多简陋，摆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有沾着泥土的青铜器碎片，有颜色诡异的药材，有破损的古籍，甚至还有一些笼子里关着不知名的小兽。来往的人也都形形色色，大多眼神警惕，低声交谈，透着一股地下交易的神秘感。
“这是……黑市？”林辰压低声音。他在小说里看过这描述。
罗横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白芷也有些紧张地靠近了林辰一些。
灰驴却是如鱼得水，兴奋地甩着尾巴，开始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它对那些瓶瓶罐罐、兵器碎片不屑一顾，倒是对几个贩卖活畜的摊位格外感兴趣。
“哟，这驴精神！”一个卖山羊的老汉看到灰驴，赞了一句。
灰驴冲他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然后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摊位上一匹病恹恹的瘦马身上。
那马皮毛暗淡，肋骨根根可见，低着头，无精打采。
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见灰驴盯着他的马，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买别挡道！”
灰驴没理他，绕着那瘦马转了两圈，鼻子凑近马腹、马蹄仔细闻了闻，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马脖子。
瘦马似乎被它的举动惊到，不安地动了动。
“嘿！你这畜生干嘛呢！”摊主怒了，抄起旁边的棍子就想驱赶。
罗横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的杀气让那摊主动作一僵，棍子举在半空，没敢落下。
灰驴检查完毕，抬起头，棕黄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它转身，走到林辰面前，用鼻子碰了碰他装着钱袋的胸口，然后又指了指那匹瘦马。
林辰一愣：“犟爷，您……您要买这匹马？”他看了看那匹眼看就要断气的瘦马，又看了看灰驴，“买它干嘛？吃肉都嫌柴啊！”
灰驴不满地喷了他一脸口水，态度坚决。
林辰无奈，只好看向那摊主：“老板，这马怎么卖？”
摊主见他们真要买，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五两银子！”
“五两？你怎么不去抢！”林辰叫道，“这马都快死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西域良驹的后代！只是水土不服，稍微调养一下就能日行千里！”摊主信口开河。
灰驴直接走到摊位前，抬起前蹄，“哐当”一声踹翻了旁边一个装着杂物的破筐，然后眼神冷冷地盯着摊主。
摊主被它看得心里发毛，又瞥见一旁抱臂冷观的罗横，气势弱了下去，嘟囔道：“那……三两！最低价了！”
灰驴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在地上划了个“一”字。
“一两？不行！绝对不行！”摊主跳脚。
灰驴眼神一眯，前蹄微微抬起，做出要踹摊位的架势。
“……成交！”摊主秒怂，哭丧着脸，“算我倒霉！一两就一两！”
林辰忍着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摊主。心里吐槽：犟爷不光会分赃，还会砍价！而且是用威胁的方式！
交易完成，灰驴用鼻子拱了拱那匹瘦马，又对着林辰“嗯啊”两声，示意他牵着。
林辰看着这匹随时可能倒毙的马，愁眉苦脸地拉起缰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进黑市，四处张望，看到卖马摊主，连忙问道：“老张，听说你前两天收了匹病马？还在不在？”
摊主一看这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哎哟，是李管家！在在在！就是这匹！”他指着刚刚被林辰买下的瘦马。
李管家一看马已经被林辰牵着，愣了一下，随即对林辰拱手道：“这位公子，这匹马可否转让给在下？我出五两银子！”
林辰一愣，还没说话，灰驴已经挡在了他和李管家之间，眼神不善地盯着李管家。
李管家被这头气势汹汹的驴吓了一跳，但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爱马，前几日不慎走失了一匹爱驹‘追云’，与这匹马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消瘦了许多，我想买回去让老爷辨认一下……”
灰驴直接打断他，用鼻子指了指瘦马的后蹄。
李管家疑惑地看去，只见那瘦马的后蹄内侧，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烫伤的旧疤痕，形状有些特殊。
“这……这不是追云！追云没有这个疤！”李管家恍然，又有些失望，对林辰道，“抱歉，是在下认错了。打扰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那摊主老张见状，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林辰看着灰驴，心里佩服：犟爷这是早就看出这马不是那什么追云，所以才敢砍价到一两啊！这眼力！
牵着病马，一行人准备离开黑市。灰驴却意犹未尽，又在一个卖杂书的摊位上停了下来。它用鼻子在一堆破旧书册里翻捡，最后，叼出了一本封面残破、字迹模糊的小册子，丢到林辰脚下。
林辰捡起来一看，封面上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百兽行脉图·残卷》。
“这是……兽医书？”林辰愕然。
灰驴点点头，然后用鼻子点了点那匹病马。
林辰明白了，犟爷买这马，不是为了吃肉，是想让他学着治？！他看着手里这本破破烂烂的《百兽行脉图》，又看看那匹气若游丝的瘦马，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黑市时，旁边一个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穿着邋遢道袍的老者，忽然眯着眼睛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林辰低语：
“这位小哥，你这头驴……了不得啊！”
林辰心里一紧，暗道：又来？这位爷是走到哪儿都能引起高人注意吗？
老者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目光灼灼地盯着灰驴：“贫道观此驴，骨骼清奇，神光内蕴，行走间暗合周天星斗之数，绝非寻常畜生！怕是……大有来历！”
灰驴斜睨了老道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你这老神棍废话真多”的不耐烦。
林辰干笑两声：“道长过奖了，它就是一头普通的犟驴，脾气大了点而已。”
“非也非也！”老道摇头晃脑，“普通驴岂能识得‘地藏芝’？”
地藏芝？林辰一愣，那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老道从脏兮兮的袖袍里摸出一块黑乎乎、干瘪如同树根的东西，递到灰驴面前：“驴道友，可识得此物？”
灰驴鼻子抽动两下，眼睛猛地一亮！它张嘴就要去叼，老道却迅速缩回手。
“嘿嘿，莫急莫急。”老道奸笑道，“此物乃地脉精华所聚，对开启灵智、壮大神魂有奇效，尤其对异兽而言，更是无上补品！贫道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小块……”
灰驴盯着那地藏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眼神渴望。
林辰心里吐槽：这老道一看就是个骗子！拿块破树根忽悠谁呢！
然而，灰驴的反应却不像作假。
老道看着灰驴，又看看林辰，搓着手道：“小哥，贫道与你这驴有缘，这地藏芝，便便宜卖与你如何？只要……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林辰差点跳起来。他们全部家当加起来，把刚才黑市分赃的都算上，也就二十多两！
灰驴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渴望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的怒气。它低头，从地上叼起一块小石子，用鼻子一喷！
“嗖！”
石子精准地打在老道拿着地藏芝的手腕上！
“哎哟！”老道痛呼一声，地藏芝脱手掉落。
还没等那地藏芝落地，灰驴如同闪电般探出头，一口将其叼住，嚼都没嚼，直接吞了下去！
老道：“！！！” 我的地藏芝！
林辰：“！！！” 犟爷您这属于明抢啊！
罗横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虽然无刀）。
老道又惊又怒，指着灰驴：“你……你这孽畜！竟敢抢道爷的宝贝！”
灰驴吞下地藏芝，满意地打了个带着土腥味的嗝，然后眼神睥睨地看着老道，那意思仿佛是：就抢了，怎么着？谁让你先忽悠驴爷的？
老道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看罗横，又看看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林辰，再看看明显不好惹的灰驴，最终没敢发作，只是咬牙切齿地放狠话：“好！好一头妖驴！咱们走着瞧！”说罢，捂着红肿的手腕，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林辰看着一脸舒坦、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丸的灰驴，扶额叹息。得，这下又结了个梁子，虽然对方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
“犟爷，那玩意儿……真是宝贝？”林辰忍不住问。
灰驴甩给他一个“驴爷我会看走眼？”的眼神，周身的气息似乎真的凝实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那匹一直被林辰牵着的瘦马，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嘶鸣，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林辰赶紧扶住它，焦急道：“糟了！它好像不行了！”
灰驴踱步过来，看了看瘦马的情况，然后……它抬起前蹄，以一种奇特的手法，飞快地在瘦马的脖颈、胸腹几个位置点了几下！
它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瘦马浑身一颤，猛地喷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浊气，随后呼吸竟然顺畅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微光。
林辰看得目瞪口呆！《百兽行脉图》？！犟爷你现学现卖？！不对，这手法……分明是早就会的！那本破书只是个幌子吧？！
白芷也掩着嘴，美眸中满是惊奇。
罗横看着灰驴，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灰驴施术完毕，淡定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它用鼻子碰了碰林辰手里的《百兽行脉图》，又指了指瘦马。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书，给你了。马，你治好。这是作业。
林辰看着手里天书般的《百兽行脉图》，又看看需要精心调养的病马，感觉自己未来的日子，不仅废心脏，可能还要兼职兽医了。
他欲哭无泪地看向灰驴：“犟爷，咱们接下来……能消停点了吗？”
灰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嗅了嗅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气息”，棕黄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和……跃跃欲试。
它用鼻子指向镇子最豪华的那片区域，那里酒楼飘香，赌坊喧闹。
然后，它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不消停”的方向走去。
林辰：“……”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