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如同暗夜中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充斥着死亡与奢靡气息的百花楼,与负责警戒的赵莽、维持阵法的林婉清迅速汇合。
林婉清纤手一招,几面阵旗飞回她手中,那无形的隔绝力场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融入磅礴雨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林家丹坊那间隐秘的内室,隔绝了外界的狂风暴雨。
脱下湿透沉重、带着血腥与胭脂混合气味的夜行衣,换上干净的常服,三人围坐在一张小几旁,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赵莽依旧沉浸在复仇的快意与战斗的亢奋中,他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却刻意压低了音量: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凌霄,你是没看见,那两条看门狗,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见阎王了!凌虎那杂碎,死得跟条癞皮狗一样!哈哈!”
他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是为凌霄兄妹,也是为这些年压抑的憋屈。
林婉清则显得沉静许多。
她细心地煮着一壶安神静气的清心茶,氤氲的热气驱散着夜雨的寒凉,也试图抚平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她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凌霄和赵莽面前,目光落在凌霄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眼底深处暗流汹涌的脸上,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大仇得报一部分,自然解气,但她深知,杀了凌虎,等于彻底撕破了与凌家最后的脸皮,接下来的风暴,必将更加猛烈。
她担忧地看着凌霄,怕他被仇恨彻底吞噬。
凌霄端起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
指尖传来瓷杯的温热,却驱不散他心底那一片因杀戮而带来的冰冷。
他并非后悔,凌虎死有余辜。
只是,手刃仇敌的快意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沉重的恐虚以及对接下来更严峻局势的清醒认知。
凌虎伏诛,只是敲响了复仇的序曲,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凌远山那条老狗,此刻恐怕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识海深处,那沉寂的星辰剑碑旁,云瑶仙子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与洞彻世事的嗓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悠然响起:
“嗯,杀伐果决,不留后患,倒是有几分我辈剑修斩断因果的雏形了。”
“不过,小子,你的心湖,波动得有些厉害了。”
凌霄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在心中恭敬回应:
“仙子明鉴。大仇得报其一,心中激荡,难以平复。尤其是想到薇薇……”
“恩怨分明,快意恩仇,本是修行路上常事,亦是磨练道心的磨刀石。”
云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仿佛穿越了万古时光。
“但你要记住,剑者,当如九天星辰,高悬物外,冷眼观照世间万象,不为情所羁,不为恨所役。心若乱了,剑便慢了,慢了,便会死。你方才出手,狠厉决绝,却少了几分‘静’意,力量散而不凝,若遇上同阶高手,凭白多耗三分力气。”
凌霄默然,仔细回味着云瑶的每一个字。
确实,刚才击杀凌虎,看似轻松碾压,实则内心被怒火与妹妹昔日惨状充斥,出手更多是情绪的宣泄,而非最精准、最经济的杀戮艺术。仙子一言,直指要害。
“多谢仙子点拨,弟子受教。”
凌霄诚心道谢。有这样一位眼界高绝的师尊随时提点,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云瑶语气缓和,似乎对他的悟性颇为满意。
“接下来有何打算?凌家那小崽子一死,那条老狗恐怕要倾巢而出,掘地三尺了。”
“正欲请教仙子。”
凌霄将眼前局势——凌远山可能的反应、凌家的潜在力量、己方目前的状况(自身筑基三层巅峰战力、赵莽、林婉清及初步情报网)——在心中快速而清晰地阐述了一遍,然后提出自己的困惑。
“依仙子看,我们是该趁凌家混乱,携此胜势,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还是暂避其锋芒,隐于暗处,伺机而动?”
云瑶略一沉吟,其意念如同最精密的算筹,快速推演着种种可能: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此非勇也,是谓愚鲁。凌家盘踞此地多年,底蕴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强攻硬闯,实乃下策,纵然能胜,亦必是惨胜,你如今这点家底,经不起这般消耗。”
她顿了顿,继续条分缕析地指点,语气带着一丝俯瞰棋局的超然:
“你如今之利,在于敌明我暗,在于你修为精进神速,更在于你身边已初步凝聚起可信之力。”
“当以此为基础,行堂堂正正之师,亦备奇诡暗谋之策。首要之务,乃是提升自身与壮大势力。”
“你那妹妹,身负药道传承,天赋异禀,乃是一步活棋。可引导她尝试炼制一些增益修为、疗伤续命的丹药,若能成功,于你等实力提升大有裨益,亦可作为资源,结交或扶持其他势力。”
“你自身,刚突破不久,力量虽强,却尚未圆融贯通。需沉心静气,巩固根基,将筑基二层巅峰之力彻底掌控,若能借此压力,寻得契机,突破至筑基三层,面对凌家潜在的老怪,方能更多几分把握。”
“至于凌家……”
云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丧子之痛,足以让凌远山方寸大乱。内部权力斗争,利益纠葛,此刻必生嫌隙。你可利用此点,或收买,或离间,或施压,让其内部先乱起来。待其内耗严重,破绽百出之时,再行雷霆一击,方可事半功倍。”
云瑶的分析,高屋建瓴,丝丝入扣,不仅考虑了武力,更兼顾了势力、资源、人心,仿佛为凌霄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复仇之外的更多可能性。
“仙子一言,令弟子茅塞顿开!”
凌霄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些许迷茫与躁动彻底平息。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睁开双眼,眸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深邃。
他将云瑶仙子的战略思想(略去其存在)转化为自己的部署,对满怀期待看着他的赵莽和林婉清沉声道:
“凌虎之死,凌远山必定疯狂反扑。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需要潜伏起来,积蓄力量。”
他对摩拳擦掌的赵莽吩咐道:
“莽哥,你这几日务必深居简出,避免引起凌家眼线的注意。之前练络的渠道,可以继续保持,但绝不可主动出击,以免打草惊蛇。同时,我这里有半部《地元锻体诀》,乃是炼体的上乘功法,你拿去勤加修习,争取早日突破炼体七重。力量,永远是我们说话的底气。”
赵莽闻言,眼中爆发出精光,重重抱拳:
“俺明白!你放心,俺一定尽快突破!”
他又看向林婉清,语气温和却坚定:
“婉清,丹坊一切照旧营业,但要外松内紧,多安排些机灵的伙计,留意凌家、城主府乃至其他势力的风吹草动,任何异常,立刻告知我。”
“另外,这是我列出的一份药材清单,品级要求较高,麻烦你尽力搜集。薇薇的炼丹天赋,或许能为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婉清接过清单,看都未看便郑重收起:
“好,我会动用一切渠道去办。凌霄,你……也要小心。”
她的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霄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雨势渐歇,但夜色依旧浓重。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从未熄灭,只是燃烧得更加内敛,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烈。
他不再是一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孤勇者,而是一个开始懂得运筹帷幄、积蓄力量的猎手。
他在黑暗中耐心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给最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青城的夜,还很长。而凌家的丧钟,才刚刚敲响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