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清晨七点十二分,特务科人事科。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隔夜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默将一份装订整齐的建议书轻轻放在科长秘书周维成的办公桌上,文件封皮上用宋体字打印着——“关于复核专案组善后工作的建议书”。
他的动作平稳,眼神沉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周维成的秘书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显然还没从清晨的困倦中完全清醒。
他接过文件,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标题,并未多言,只是将其归入待处理的一摞文件中。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这个人的背影呈现出一片温和的黄色,标签清晰地浮现:【黄色·例行传递·无防备】。
他只是一个庞大官僚机器上的齿轮,忠实地执行着传递的职责。
林默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在他指尖离开文件封皮的最后一刹那,他能感觉到那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凸起。
在那里,用一种从德国进口的特殊碳粉,以极隐蔽的方式印着一行小字,唯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线照射下,才会显现出“推荐人选:林默”的字样。
这行字并非写给秘书看的,而是为周维成准备的。
林默深知,沈墨案的烂摊子让周维成颜面尽失,更重要的是,暴露了科室内部严重的管理真空。
现在的周维成,就像一个走在悬崖边的人,急需一根看起来足够结实、却又不会反过来将他拖下悬崖的拐杖。
而一个看似毫无野心、只懂埋头做事的边缘人物,正是这根拐杖最完美的形态。
上午十点四十分,特务科二楼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周维成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刚刚抛出了林默建议书中的核心议题——设立“内审监察专员”一职。
话音刚落,会议室立刻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行动队长推荐了他最得力的副手,情报组长则力挺自己的外甥,几名资深骨干也纷纷为自己的亲信站台,言辞间充满了对这个新设职位的觊觎。
争吵声、辩解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试图证明自己的人选才是最忠诚、最可靠的。
林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自始至终低着头,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仿佛一个忠实的记录员,对眼前的权力争夺毫无兴趣。
他的沉默,在这片嘈杂中反而显得格外突出。
终于,被吵得头疼的周维成猛地一拍桌子,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急切的脸,最后定格在林默身上。
“林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全程参与了沈墨案的复核工作,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
林默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紧张。
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科长,各位长官。沈墨之所以能绕过层层审批,拿到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不是因为某个环节的人失职,而是因为我们的流程本身存在盲区。没有人从头到尾盯着整个流程。”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迎着那些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继续说道:“这个新设的职位,在我看来,需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是背景。它需要的,只是一双眼睛,一双只盯着流程、不看人情的眼睛。我不求权,也担不起那份责,我只愿做个‘看门的’,确保规矩就是规矩,钥匙只能开该开的锁。”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在真实之眼中,林默清晰地看到,主位上周维成的背影,那原本因烦躁而呈现的深红色,正迅速褪去,转变为一种代表着权衡与思考的黄色。
标签随之变化:【黄色·动摇·倾向启用边缘人】。
林默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周维成内心最深的恐惧——不是背叛,那可以被清除;而是失控,是那种无法掌控的混乱感。
一个只求“看门”,不求权力的工具人,无疑是眼下最安全、最容易掌控的选择。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法租界,一家名为“惠通”的洋行档案科。
程兰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航运单据,一名穿着码头苦力工会制服的工人借着送货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塞给她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邮戳模糊。
回到僻静的角落,程兰迅速拆开信。
信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用铅笔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用一个叉标记了南市一处不起眼的仓库,旁边注有“宪兵队”和“刑”两个字。
这是沈墨在“牺牲”前与她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通过码头工会的秘密渠道传递。
新的地下审讯点!
程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台老式胶片相机,将地图扫描进去,制成了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微缩底片,小心翼翼地藏入一支用空的口红管内。
与此同时,在洋行对面的钟楼顶层,林默正通过一支高倍望远镜,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不仅看到了程兰接收信件的全过程,也注意到了街对面一个正在假装看报的男人。
在真实之眼中,那人的背影呈【黄色·监视任务·目标不明】。
特务科的便衣,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着“火种”组织的残余力量。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程兰手中的那张底片,很快就会成为一枚精准的炮引,引导这些饥饿的鬣狗,狠狠地撞上他预设好的南墙。
下午五点三十六分,特务科档案室深处。
林默以“整理已故副科长遗留旧案卷”为由,获准进入了原副科长的私人保险柜室。
空气中弥漫着尘封纸张的霉味。
他按规程打开保险柜,在最下方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份并未按规定销毁的“高层联络名录”。
名录上赫然记录着一名宪兵队情报官与租界华商商会副会长之间的秘密会面频率和接头暗号。
林默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但他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他迅速用微型相机拍下关键几页,然后,他拿起笔,在其中一个会面时间上,将“周二”悄悄改成了“周四”。
做完这一切,他将名录投入一旁的铁桶,划燃火柴,看着它化为灰烬。
随后,他在出入登记簿上郑重注明:“发现无关紧要旧文件一份,内容无关,已按规定焚毁。”
他前脚刚离开,一名清洁工后脚就推着工具车走了进来。
在林默的视野尽头,那名清洁工的背影呈现出刺目的红色:【红色·奉命搜证·行动队长亲信】。
清洁工熟练地从焚烧桶的灰烬中收集残片,试图拼凑还原。
林默知道,这份被他刻意篡改过的“证据”,将很快被送到行动队长的办公桌上,让敌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扑向一个精心布置的空网。
深夜十二点零一分,林默站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窗前。
这里原本是一间储藏室,现在被简单收拾出来,挂上了“内审监察办公室”的牌子。
桌上,那份崭新的任命书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林默,内审专员,即日起生效,权限覆盖所有跨部门协作案卷的调阅与核查。
他轻轻拉开抽屉,取出那支藏有微缩底片的口红。
他将其放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用火漆封口,在封面写上“呈送上级·紧急”,放在了抽屉最深处。
窗外,特务科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
林默看着这一切,低声自语:“你们以为我在给你们修补篱笆,堵上漏洞。”
他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那份伪造名录的底片备份。
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年轻而沉静的脸上,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其实……我是来拆墙的。”
任命书就是他的第一块敲门砖,但这远远不够。
要拆掉这堵密不透风的高墙,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凿子,一把能够撬开这栋大楼最坚硬核心的钥匙。
他的目光,穿透了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间终年紧锁、戒备森严的房间。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刚刚到手的权力,去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