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之岸。
陈凡那句话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过死寂的血海。
“要不要……我赔你一个?”
地藏王菩萨身前的金色光幕,猛地一颤!
那道由无上佛法凝聚,死死抵挡着刑天战意的屏障,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白骨祭坛上。
刑天那双由xx化作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破绽。
他紧握巨斧的右臂肌肉坟起,向前,重重一压!
“铛——!”
巨斧的锋刃,在金色光幕上,碾出了一串刺目的火花!
地藏王的身形,随之后仰了半分。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只瘫软如泥,七窍流着黑血的神兽身上,费力地挪开。
他抬起头。
隔着万里血海,死死盯住陈凡。
那张亘古慈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裂痕。
是惊骇。
是不解。
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三界之中,无人比他更懂谛听。
聆听万物,辨识真伪。
那不是神通,是近乎于“道”的法则。
谎言在谛听面前,根本不存在。
它或许会被强大的力量屏蔽,但绝不可能被欺骗。
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被活生生地撑爆神魂,烧毁道基!
只有一种可能。
那只猴子,灌输给它的所有信息……
女娲之子。
截教传人。
杨戬兄长。
妖族太子。
……
那亿万个互相矛盾,荒谬绝伦的身份。
全都是……
真的!
“轰!”
这个结论,不是猜想,而是从谛听的惨状中倒推出来的,唯一的事实。
它像一道开天辟地的神雷,狠狠劈在地藏王菩萨的佛心之上。
他亿万年来坚守的一切,开始摇晃。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如果一个生灵,能同时拥有无数个被天道认可的“过去”。
如果历史,能被随意揉捏。
如果因果,能被肆意嫁接。
那么……
“咔……”
他身前的佛光屏障,因为心神的剧烈失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上面流转的佛门经文,开始扭曲,溃散,如同乱码。
地藏王猛地回神,强行催动佛法,试图稳住屏障。
可那些问题,像附骨之蛆,在他的佛心深处疯狂滋生。
他坐镇地府亿万年,坚守的“善恶”,有什么意义?
他日复一日,超度的“亡魂”,有什么意义?
他曾对天道立下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又有什么意义?!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攫住了他的佛心。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守着一本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史书,还在认认真真为书中亡魂写批注的……愚夫。
刑天的战魂,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他那紧握巨斧的右臂,再次贲张!
然而,陈凡却对着刑天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刑天动手。
物理上的胜利,太过廉价。
他要的,是彻底摧毁这位菩萨的……“道”!
陈凡迎着地藏王那茫然而失态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地藏王的佛心。
“菩萨,你看到了吗?”
地藏王身躯微颤。
“你所维护的那个‘真实’,早已千疮百孔。”
陈凡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怜悯。
“而我……”
“只是将那些被掩盖的、另一种‘真实’,揭示出来而已。”
“轰!”
这句话,比刑天刚才的一斧更重!
狠狠砸在地藏王本就摇摇欲坠的道心上!
是啊。
他只是揭示了另一种“真实”。
可为什么……另一种“真实”也可以存在?
真理,难道不是唯一的吗?
地藏王的眼神,彻底迷惘了。
陈凡的声音,却在此时陡然拔高,如同审判的钟声。
“地狱,为何而空?”
“菩萨,你告诉我,为何而空?!”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
“铛!”
刑天配合着,再次挥斧,重重砸在光幕之上!
光幕剧烈晃动,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陈凡的声音,继续拷问着他的灵魂。
“若那天道,本就不公!”
“若那圣人,本就不仁!”
“以众生为刍狗,肆意屠戮,篡改因果!”
“那么,这世间的苦难,便永无止境!”
“这幽冥的地狱,便永无空时!”
陈凡伸出手,指向那因刑天苏醒而沸腾的血海。
“你看看他们!”
“看看这血海中沉浮的亿万巫族战魂!”
地藏王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血海。
那一张张痛苦、不甘、怨气冲天的脸,在血浪中沉浮。
这些,都是他永远也超度不完的亡魂。
陈凡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讥诮,刺入他的耳膜。
“你超度的速度,跟得上圣人制造亡魂的速度吗?!”
“咔嚓!”
佛光屏障上,一道最粗大的裂痕,贯穿了整个光幕!
地藏王一口金色的佛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陈凡向前再踏一步。
“你所谓的慈悲……”
“不过是为那高高在上的棋手,收拾棋盘时掉落的残渣!”
字字诛心!
句句见血!
地藏王用来抵挡刑天的佛光屏障,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他输了。
在刑天的巨斧下,他或许还能支撑。
但在这只猴子的言语下,他一败涂地。
陈凡的声音,在此时却又放缓,充满了蛊惑。
“与其在此,做这无用之功。”
“不如,随我!”
那声音,仿佛拥有了颠覆天地的力量。
“去改了那天!”
“去换了那地!”
“去将那些高高在上的棋手,统统拉下神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从根源上,让这地狱……”
“再无新鬼可入!”
话音落下。
整个血海,万籁俱寂。
地藏王菩萨怔怔地站在岸边。
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
他脑海中,只剩下最后那几句话,在疯狂回响。
改了那天……
换了那地……
再无新鬼可入……
这个念头,如此疯狂,如此大逆不道!
却又像一棵魔种。
在他那片龟裂、荒芜的道心之上,悄然……生根,发芽。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一直维持着佛光屏障的右手。
看了看。
又缓缓地,转向那无边无际、哀嚎遍野的血海。
亿万巫族战魂,在其中痛苦挣扎。
他的眼中,那亘古的慈悲,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大悲。
以及一丝,彻骨的自嘲。
原来。
地狱,本就不可能空。
因为制造地狱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敬畏的……天。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亿万年的坚守,成了一个笑话。
那只维持着佛光的手,缓缓垂落。
“咔嚓——”
“轰!!!”
金色的佛光屏障,应声粉碎!
化作漫天金光,散入污秽的血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