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地藏王菩萨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地上抽搐的谛听身上。
那双曾聆听三界真伪,辨别万物善恶的神兽,此刻却像一个被灌入了太多乱码的凡间机器,口鼻溢血,神魂中一片混沌。它没有死,却比死了更可悲。它存在的根基,被摧毁了。
伤到它的,不是法力,不是神通,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攻击。
是“真实”。
是那猴子身上,无穷无尽、相互矛盾、却又在天道层面被同时承认的……“真实”!
地藏王菩萨镇守幽冥亿万年,心如磐石,佛法如海。可这一刻,他的心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谛听的神通,乃是聆听因果,勘破虚妄。
它聆听到的,永远是唯一的,不可动摇的“过去”。
可现在,它被无数个“过去”给撑爆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眼前这个妖猴口中的“虚假”,在天道层面,已经全部化为了“真实”!
一个恐怖的、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心魔,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是他的宏愿,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亿万年枯坐幽冥的唯一支撑。
他渡的是什么?是亡魂。
他消的是什么?是罪业。
他凭的是什么?是因果,是轮回,是那套亘古不变的天道秩序!
可如果……连最基础的“真实”,都可以被如此轻易地篡改、叠加、覆盖……
那他渡的“鬼”,还是真实的鬼吗?
那些记录在生死簿上的“罪业”,还是真实的罪业吗?
他穷尽一生去坚守的“秩序”,还是真实的秩序吗?
这一瞬间,地藏王菩萨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守着一堆可以随时被改写的数据,却妄图从中找出永恒真理的、可怜的笑话。
他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在一本可以被随意涂抹的书上,徒劳地写写画画?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地藏王菩萨的佛心深处。
他那坚不可摧,历经亿万劫难而不动摇的宏愿道心,在此刻,出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裂痕!
这裂痕虽小,却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无尽的怀疑与茫然,顺着缝隙,疯狂涌入。
他身下的九品功德金莲,那璀璨的佛光,在这一刻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与摇晃。
而始作俑者,陈凡,却并没有趁机攻击,甚至连一句嘲讽都没有。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胸,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仿佛一个耐心的猎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只是在欣赏猎物在网中徒劳挣扎的模样。
他不需要动手。
他只需要站在这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地藏王菩萨最沉重的一击。
与此同时,血海中心,那尊顶天立地的刑天战魂虚影,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那无头的身躯,那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的狂暴面容,不再对着天地咆哮,只是将那股凝实如山的战意,牢牢地锁定在地藏王菩萨身上。
没有杀气,只有警告。
仿佛在对他说:这是我们反抗者内部的事情,你这个秩序的守门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一边是颠覆认知的“真实”冲击,一边是上古战神不加掩饰的意志威慑。
地藏王菩萨,这位地府名义上的最高管理者,第一次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良久,良久。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地藏王菩萨口中发出。
这声叹息,不含佛法,不带威严,只有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妥协。
他缓缓收回了那道横亘在陈凡与刑天之间的佛光天幕。
整个幽冥血海,瞬间失去了那唯一的祥和亮色,再度被无尽的猩红与战意所笼罩。
地藏王菩萨看着陈凡,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平等,甚至是一丝请求的意味。
“施主,血海之下,乃镇压上古巫族之地,亦是六道轮回之基石所在。你若惊动其根本,幽冥崩毁事小,整个三界,都将因此陪葬。”
他的语气,已经从之前的呵斥与警告,变成了平等的告诫。
他不再将陈凡视为一个需要被“度化”或“镇压”的妖魔,而是将他看作一个有能力掀翻整个棋盘的、同等级别的博弈者。
听到这话,陈凡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知道,这位地府的最高管理者,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菩萨放心。”
陈凡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一步,越过了之前佛光所在的位置。
“我非为毁灭而来,而是为新生。”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地藏王,投向那血海的最深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我此来,也并非是为了刑天前辈。”
“我只想见一见此地,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
地藏王菩萨瞳孔猛然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陈凡话中的含义。
这幽冥血海,表面上的主人,是那位与世同存的冥河老祖。
但冥河,不过是这片污秽之海中诞生的一个强大生灵,他只是“住”在这里,而不是“拥有”这里。
而刑天,更只是一个被镇压的囚徒。
此地真正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个!
那位以身化轮回,执掌大地权柄,身合地道,连圣人都要敬畏三分的至高存在!
十二祖巫之一,后土娘娘!
这猴子……他的目标,竟然是那位从不显圣,早已化为天地规则一部分的后土娘娘!
地藏王菩萨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以为对方唤醒刑天,已经是胆大包天。
却没想到,这只是开胃小菜。
对方的真正目的,是要直接和这幽冥地府的“房东”,和六道轮回的“系统本身”,进行对话!
他终于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他能管,也不是他想管的事情了。
地藏王菩萨默默地侧过身,驾驭着莲台,向旁边退开,彻底让出了通往血海中心的道路。
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原地。
他决定做一个旁观者。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搅乱了三界,颠覆了真实,连自己道心都为之动摇的“异数”,究竟会给这个死寂了亿万年的地府,带来怎样石破天惊的……变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