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就这么走了。
陈凡、杨戬、哪吒,以及那遮天蔽日的数万截教仙人,就像一片从未出现过的幻影,驾着祥云,调转方向,干脆利落地离去。
没有一句嘲讽。
没有一句奚落。
甚至,没有一句居高临下的“我不原谅你”。
有的,只是那一道决绝的背影。
一道身披金甲,被万仙拱卫,逐渐在天际缩小的金色背影。
那背影,仿佛在用最沉默、最冰冷的方式告诉地上跪着的唐三藏:
你,不配。
你的下跪,你的忏悔,你的眼泪,你的悔恨……所有的一切,都轻如鸿毛,无足轻重。
甚至不值得我为此多停留一秒钟。
甚至不值得我为此,多说一个字。
这,才是最极致的惩罚。
这,才是最彻底的切割。
它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加伤人,比任何残忍的报复都更加诛心。
它将唐三藏最后一点点可怜的、卑微的、自以为是的“价值”,彻底碾碎,化为虚无。
“啊……”
唐三藏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呻吟。
他维持着下跪的姿势,身体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向前倾倒。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土上。
“砰!”
那一声闷响,让不远处的宝象国君臣们心脏都跟着一缩。
但唐三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肉体的痛,如何比得上神魂被千刀万剐的痛?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十世修行的道心,他引以为傲的佛法,他赖以生存的信念,都在那道背影转身的刹那,轰然崩塌,碎得连一片完整的瓦砾都找不到。
他亲手赶走的是什么?
是孽徒?是泼猴?
不。
他亲手赶走的,是自己成佛的唯一机会。
他亲手推开的,是三界之内最粗的一条大腿。
他亲手撕碎的,是自己通往灵山的唯一一张船票。
而他自己,是什么?
圣僧?取经人?金蝉子转世?
可笑!
何等的可笑!
没了孙悟空,他连一个黄袍怪都对付不了。
没了孙悟空,他只能像一头待宰的牲畜,被囚禁在笼子里,任人宰割。
没了孙悟空,他所谓的“取经大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渡那猴子,是自己给了那猴子一个改过自新、修成正果的机会。
可现在,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一直是那猴子在渡他。
一直是那猴子,在为他这艘破船保驾护航。
船长,亲手把最坚固的龙骨给拆了,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清理了船上的“累赘”。
这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有眼无珠!
“呜……呜呜……”
悔恨,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也控制不住,那压抑在胸口的绝望与痛苦,如同火山般猛烈地喷发了出来。
“哇——”
唐三藏瘫在地上,像一个迷路后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放声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涕泗横流,哭得浑身抽搐。
他再也不是那个宝相庄严的圣僧,他只是一个叫陈玄奘的,犯了弥天大错的,可怜又可悲的凡人。
他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回荡在波月洞前,回荡在宝象国所有人的耳中。
那哭声,让听者心酸,闻者落泪。
宝象国的国王和百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神情复杂。他们心中的“圣僧”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而这一切,猪八戒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哭,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
他的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哭得像滩烂泥的师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完了!
这个师父,废了!
道心一碎,神仙难救!一个连自己信念都崩塌了的人,还取个屁的西经!
这条船,不,这艘破船,已经不是漏水的问题了,它是要沉了!马上就要沉了!
再不跳船,就要跟着他一起喂王八了!
猪八戒浑身的肥肉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天边。
那片浩荡的祥云,虽然已经飞出了一段距离,但还没有完全消失。
还来得及!
一定还来得及!
猪八戒那颗塞满了懒惰、贪婪和投机取巧的脑子里,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断。
西天是什么?
是如来佛祖画下的一张大饼。
能不能吃到,要走十万八千里,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还不一定能混个什么好果子。
猴哥是什么?
猴哥是女娲娘娘的儿子!是截教的小师叔!是杨戬的大哥!
猴哥是现在就能看到的,金光闪闪,比须弥山还粗壮的大腿!
一个是期货,一个还是高风险的期货。
一个是现货,一个是能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硬通货!
怎么选?
这还需要选吗?!
但凡脑子没被门夹过,都知道该抱哪条腿!
去他娘的取经!
去他娘的净坛使者!
老子不干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猪八戒的全身。
他做出了自己妖生中最果断,也是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只见他将手中的九齿钉耙“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那沉重的声音,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告别。
然后,他提起了僧袍的下摆,迈开两条粗短的腿,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祥云远去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笨拙,却又是那样的奋不顾身。
他一边跑,一边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声嘶力竭地,用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疯狂地呐喊着:
“猴哥——!”
“猴哥等等俺老猪啊——!”
“猴哥——你不能不管俺老猪啊!”
他的喊声,盖过了地上唐三藏的悲泣。
一个,是绝望的哀嚎,是对过去的忏悔。
一个,是充满希望的呐喊,是对未来的投诚。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画卷。
猪八戒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狂奔,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但他不敢停。
他一边跑,一边继续哭喊着,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将自己的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猴哥!西天俺老猪不去了!那鬼地方谁爱去谁去!”
“俺老猪想通了!俺就想跟着猴哥你混!”
“给你牵马!给你挑担!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啊!”
“猴哥——求求你带上俺老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