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
他手里拿着一根紫檀木拐杖，杖头上却雕着一个没有五官的人脸。
江晦立刻意识到，这人应该就是无相班的班主。
班主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戏台上，声音轻得像几句沙哑的空叹。
“客官看得很仔细，比那些麻木的人，清楚多了。”
他顿了顿，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晦一眼。
“守墓人，看惯了生死，该知道皮相之下，才是最痛的。”
江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戏台上的两个戏子。
他们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的白粉下，透出一丝苍白的疲惫，却依旧在强撑着。
班主不再说话，转身走进戏台后的布幔，黑色的长袍扫过地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江晦没有再停留，转身挤出人群。
戏台上的掌声还在继续，戏腔婉转，却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头发紧。
他终于明白刚刚班主那句“皮相皆虚妄”的意思。
这些扭曲的身体，台下那些麻木的镇民，看似光鲜的表演，其实都是虚假的皮相。
众人合力掩盖着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而无相班，不过是这场悲剧里，被推到台前的牺牲品。
江晦没有回客栈，径直往镇外的古墓走去。
昨晚的梦应该是一个预警，今日看到了这连体畸形儿的遭遇，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弃谷。
那里一定藏着解开一切疑惑的关键。
古墓的青石碑依旧立在柏树林里。
江晦绕到石碑后面，指尖抚过碑身的字，上次发现的撬动痕迹还在。
出发之前他仔细看过守墓人那张身份卡，发现他扩大了自己的行动地图之后，身份卡上的信息居然有更新。
属于这古墓的信息更是有如何进去的提示。
他按照守墓人身份卡的提示，将噬魂的刀背轻轻敲在碑底的凹槽处。
咔哒一声，石碑缓缓向一侧移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里面传来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淡淡的腥气。
江晦握紧噬魂，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弯腰走进密道。
密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墙壁上刻着模糊的符号，和手札里的一些标记一致。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密道豁然开朗。
江晦的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谷。
他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整个山谷像一个巨大的坟墓，静默的横在灰色的天空之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
风是这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剩下的便全是死物。
视线往下，触及地面时才能看见满谷枯黄的野草和褐色的土地。
那里面散落着无以计数的细小骸骨。
零落的骨头混杂在枯草根部，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枯枝。
它们太脆弱了，看起来仅仅不过是时间的风化，就能让它们轻易地失去原本的色泽，呈现出一种灰败且了无生机的白色。
然后折损，断裂，消失。
那些因为坚硬而没能被时间吞噬的头骨就显得格外刺眼。
小小的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窝，茫然地望向天空。
更刺目的是骨骸间偶尔夹杂的布料碎片。
曾经鲜亮的颜色早已褪色，凝固成一片片漆黑的东西，紧紧贴附在骨头上。
像是这条生命最后那点不甘的念想，变成了骨头上肉眼可见的一点疮疤。
江晦只觉得自己想要呕吐，他扶着身边的山壁，胃里翻江倒海，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脸色苍白得像是一个误入地狱的人。
在这片由死亡铺就的地毯上，还无序地隆起一个个低矮的土包。
那根本简陋的就不配称呼为坟墓，顶多算是被草草堆起来的泥土，甚至很多因为雨水的冲刷都已与地面齐平。
有一些坟前还立着一块木板，当做墓碑。
上面的字迹大多模糊难辨，只能勉强认出某个“娟”字，或是一个“平”字。
而更多的，则仅仅刻着一个简单的“小”字。
“小”。
一个字，便是一个死去的人。
守墓人吗。
他真的要守这些东西吗？
是守护？
还是看守？
这些黑色的木牌像沉默的帆，矗立在这片由枯草和骸骨形成的死亡之海上。
这里的生命不会驶向幸福且轮回的彼岸，而是被永远的绝望的锚定在此。
江晦觉得眼前的景象沉重得令人窒息。
眼前的场景明明是静止的，却又像在他耳边嘶鸣。
只是站在这里，任何关于生命的温暖定义都会被瞬间抽空。
心里只会剩下一种庞大的虚无，冰冷地笼罩下来，吞噬掉人生所有的声响与色彩。
唯余眼前这片死寂的荒芜。
“江晦，这不是你会有的结局。你的人生充满色彩，只管往前走吧。”
江晦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句。
他没有回头，但终于还是抬头看了看天。
失踪的这些年里，这个人就这样穿梭在这种世界里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和人生吗。
“你是出不来了，才扯我进来，对吧。”
没有回应。
江晦也不需要他回应。
他眯起一只眼，用手中的噬魂指向远处阴沉的天空，像在瞄准。
“我会划开这里，一路杀上去，看看是哪个天杀的整的这一切。”
“到时候我会让该死的全都去死。”
江晦松了劲，默然了几秒，对着山谷拜了几下。
“弃谷……”
江晦低声念着，心里沉甸甸的。
手札里所谓的净化不祥，根本不是驱散邪祟，是屠杀。
屠杀。
这些孩童，就是当年被视作不祥，扔进弃谷的牺牲品。
他们的魂魄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痛苦。
只是现在，江晦依然没法找到无相班和这里的关联。
“打扰诸位了。”
江晦往前走了几步，火把的光照亮了前方的一片骸骨。
这些骸骨比其他的更完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干瘪。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能量，骨骼表面泛着淡淡的黑色光泽。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骸骨，噬魂突然剧烈发烫。
是盗行族的气息！
“能量吸收？”
江晦瞬间反应过来，随后暴怒。
这里的能量他们也吸，纯畜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