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第三遍,福来客栈后院的门被轻轻叩响。
墨二立刻警觉地起身,手按刀柄。叩门声是两长一短——侯府的暗号。
他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人披着深色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但墨二仍一眼认出:“侯爷!”
谢庆遥闪身入内,抖落一身夜露寒气:“他们呢?”
“在楼上,墨三守着。”墨二低声道,“侯爷怎么亲自来了?宫中……”
“陛下留我到戌时才放人。”谢庆遥摘下兜帽,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永王的人在宫外等着,邀我去王府一叙。”
青罗听到动静已起身下楼,正听见这句:“侯爷去了?”
“推脱了,说病体未愈。”谢庆遥在桌边坐下,墨二递上热茶,“但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世。永王既然知道我离京,就不会轻易罢手。”
正说着,墨三从外面匆匆进来,脸色凝重:“侯爷,刚得的消息。凉州劫囚的事已传回京城,东宫那边有了动静,永王府也加派了人手在各城门巡查。不过……”
他顿了顿,看了二人一眼,“据凉州卫传回的消息,是马匪在凉州去肃州的半道劫了囚犯。”
青罗和夏含章同时心头一怔。
谢庆遥看出二人的疑惑,但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应是永王与谢长庚联手封锁了消息。”
青罗与夏含章也瞬间想通。
夏含章看向谢庆遥,眼中有担忧,开口道:“永王既已知墨卫出手,侯爷又离了京,会不会……”
“会!“谢庆遥看了她一眼,小阿四除了一身防身之艺练得好,心思也敏捷,眼角余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把小阿四教得很好,“他必会以此要胁我!但他既让甲字组与墨卫一起护淮南三人南下,应只会要胁我为他办些事情,不会撕破脸!”
夏含章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青罗却有了另一层担忧,朝谢庆遥抱了抱拳,眼神恳切,沉声道:“侯爷,我有一事想求。”
谢庆遥看她脸色毫不掩饰的忧色,知她必不是忧心他,略一沉吟,道:“你想查探苏慕云安危?”
“侯爷明鉴,”青罗抬眼,“能否帮忙查探?我担心……”
“青云楼?”谢庆遥忽然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这名字,是取自你与苏慕云二人之名么?”
青罗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与夏含章对视一眼,又看着谢庆遥深静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必再瞒了。
“确是。”她坦然承认,“也不必再瞒侯爷。除了徐州青云楼,扬州还有专供酒楼订制江南特产货物的延章阁,淮安有只供市井平民的清泉坊。这三处,皆是我们四人的产业。”
谢庆遥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仿佛早已猜到。
“延章阁,取自陈延年与小阿四之名。清泉坊,是苏慕云的籍贯清泉镇吧?”他淡淡道,“你布局实远,早早便将三处做了分割,即便永王拿了青云楼,也不影响另两处。”
青罗心头微震。谢庆遥竟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她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侯爷既然都查清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我们确实在江南江北布了些产业,不为富贵,只为自保,也为……将来。”
谢庆遥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一身男子劲装,束发戴巾,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清秀。他突然想,她若是着女装,该是何样子?是如江南女子般温婉,还是如西北女子般飒爽?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敛了心神,移开视线。
“乘风驿如今也已初成。”他接着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据韩凌风传信,他用你交给陈延年的联营之法,已设立五十多个栈点,遍布江南江北两地。乘风驿的收益日增,令他叹服。”
青罗眼神一黯。
陈延年在徐州主持青云楼,与韩凌风一起操持乘风驿,苏慕云在京城与永王周旋……他们三人,虽天各一方,却始终在为一个目标努力。
想起徐州的日子,青罗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那些虽也紧张但充实的日子,事事有人相商,那样的生活显得多么平静,可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侯爷,苏慕云的安危,还请侯爷能照拂一二!”她向谢庆遥躬身深深一礼。
夏含章亦同时躬身:“侯爷援手,感激不尽!”
谢庆遥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唇畔一扬,青罗看似精于算计,胆大包天,什么人都敢利用,却又极是护短,日后身边人怕是会成为软肋。
“墨二,你明日便安排两人盯着青云楼,确保见到苏掌柜无恙。若见他出去,必要跟上。”
“是,属下马上去安排!”
青罗与夏含章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自往西北开始,这一路逃亡、厮杀、算计,每一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这个操蛋的世界,太压抑了,压抑得她都快喘不过气。
“侯爷,”青罗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有酒吗?”
谢庆遥微怔,抬眼看向她。
青罗迎着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忽然想喝点。”
谢庆遥沉默片刻,对墨三道:“去问赵四拿酒。”
酒是北地最烈的烧刀子,入口如刀割,烧得人喉咙发烫。
青罗连灌了三杯,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夏含章想拦,被她摆手止住:“让我喝点,就一点。”
谢庆遥坐在对面,只浅浅抿了一口。他看着青罗,凉州劫囚时冷静果敢、在陇山厮杀时狠辣决绝,此刻却露出了少见的脆弱。
“侯爷,”青罗又倒了一杯,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眼神开始迷离,“你这酒,不够烈。”
谢庆遥没有回答。
还是五十二度的更好,容易醉,醉死了睡一觉,醒来阳光正好。
可惜没上贴吧学过酿酒,不然又是一门大赚的生意。
她后世酒量虽好,可如今是小丫环青罗的身体,烧刀子的后劲开始往脑子里窜,让她脸上泛红,可心情却是舒畅了不少。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夏含章见她又喝了下一杯,不由有些担心,伸手想拿掉她手中酒杯:“青罗……”
青罗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道:“还记得我教你喝的那首歌吗?”
夏含章点点头。
谢庆遥心头一动。
“拿纸笔来,“青罗道,眼神柔和,眼中迷离更甚,“我还未教你唱完,很长的……你拿纸笔记下来。”
夏含章求助地看向谢庆遥,无奈地道:“侯爷……”
谢庆遥温声道:“去吧,我看着她。”
夏含章转身出了屋。
青罗握住酒杯,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头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朝着对面的谢庆遥笑笑:“侯爷,我唱首歌给你听听。”
她的声音低沉,音符自口中流淌而出,是谢庆遥从未听过的调子。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diLiLi……
青罗的手指跟着那奇异的哼唱,在桌上轻轻敲出了节奏。
夏含章拿了纸笔与墨进来,谢庆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diLiLi……
有难过也有精彩
每一刻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疗伤
diLiLi……
不知多少孤独的夜晚
diLiLi……
从昨夜酒醉醒来
每一刻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象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
夏含章听着写着,眼眶渐渐红了。她听出了刻入骨子里的孤独。这些年来她却从未流露过,是怕自己担心吧?她那个世界那么美好,那么精彩,自己也很向往,可是她说她回不去了。
青罗好似唱完了,抬头看着她,一脸纯真的笑:“都记下来了吗?”
夏含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罗又枕着手臂趴在了桌子上,喃喃道:“以后,等风信子建起来,呃……我便训练他们格斗术……把这首歌当作……队歌……我不会走……要把你养大……让你夫婿喊我一声……岳母大人……”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酒杯从她手中滚落,在桌子上打着转。
屋里一片静默,谢庆遥嘴角抽了抽,岳母大人?这是把小阿四当成女儿来养了吗?
夏含章无奈地抬眼看向谢庆遥,脸突然有点烧了起来,立即看向了别处。
谢庆遥如今已洗去了姚庆的妆容,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谢
这张硬朗俊逸的脸,六年前还带着一丝少年的青涩,如今已有了沧桑,可即便有了沧桑,也还是她十岁之后便常常梦见的那张脸。
昏暗的灯下,谢庆遥并未注意到夏含章的脸色开始发红,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个打横抱了起来,轻声道:“去楼上开门。”
夏含章慌忙站起来,走前上了楼,打开了房门。
谢庆遥把青罗放下,她睡得无比香甜。
“早点歇下。”
谢庆遥出了门,转身带上了房门,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