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公寓的暗房里,猩红的安全灯投下诡异的光影。
高青像一个严谨的炼金术士,将昨夜那张决定性的底片小心翼翼地推入扫描仪。
电脑屏幕上,数字洪流涌动,将那张定格了归还玉佩瞬间的影像,转化为冰冷的数据。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画面拉到最大。
那道缠绕在乔家野袖口的白气,在像素的放大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类似水波纹的动态轨迹。
这绝不是简单的镜头光晕或冲洗失误。
高青深吸一口气,打开专业级的图像分析软件,将这道光痕单独剥离出来,进行逐帧降噪。
嗡——
软件运行的低鸣中,一条极微弱、却无比规整的波形图,从混乱的噪点中被硬生生提取了出来!
高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将波形频率与数据库进行比对,结果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这频率,与人类在低声细语、几近耳语时声带的振动频率,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她猛地回想起暗房中看到的另一重影像——少年乔家野与他母亲的身影重叠。
他低头看着空陶罐,嘴唇微动,无声地对母亲说:“妈,我不是你,但我没逃。”
他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可这道光,这该死的波形,却像是某种非物质的录音机,忠实地记录下了他未曾出口的“话语”!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她的脑海。
一直以来,她以为是乔家野的“谎言”触发了奇迹。
可如果……如果这力量的源头,并非来自他,而是来自别人呢?
高青双手颤抖地翻出过去三个月拍摄的所有底片,那些记录了“平安玉佛”“月老手链”“寻猫启事”等一次次奇迹发生瞬间的铁证。
她疯了一般将它们全部扫描进电脑,逐一分析。
结果不出所料。
每一张照片,在奇迹发生的核心区域,都存在着一道或浓或淡的白气残影。
而这些残影的轨迹,无一例外,其起始点都精确地指向了人群中那个眼神最焦灼、内心最迫切的求助者!
“不是他在许愿……”高青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狂热,“是他们在……在喂愿!”
是那个丢失孩子的母亲的绝望,是那个癌症晚期老人的执念,是那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人,他们心中最本能、最强烈的祈求,像无形的燃料,被乔家野这个“导体”点燃,最终投射到了他随口吹牛的商品之上!
清晨七点,天光微亮。
青川县夜市还未苏醒,陆阿春却已蹲在了“三无产品铺”空荡荡的原址上,手里攥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黄旗。
旗面是她用缝纫机连夜赶制的,针脚粗糙,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八个大字:“走丢娃的东西回来了”。
字底下,还画蛇添足地添了顶简笔画草帽,看上去滑稽又潦草。
几个早起出摊的商贩围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打趣:“春姨,你这是干嘛?给乔哥立生祠还是修衣冠冢啊?”
“呸!你们懂个屁!”陆阿春啐了一口唾沫,麻利地将小旗用铁丝绑在了一根从工地上捡来的细竹竿上,用力插进地砖缝里,“什么碑!这叫失物招领旗!昨晚上那孩子妈非塞我两百块钱,我说你别谢我,要谢就谢这面旗,是它把愿望传上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遥遥看了一眼蹲在不远处桥头啃烧饼的乔家野,那背影萧索得像一尊失了香火的石像。
陆阿春心里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众人道:“他现在是钻牛角尖,不认这事儿了。可他不认,老百姓认啊!咱们街坊邻里,得给他搭个梯子下台。让他不当神,也能继续当咱们的乔哥,继续救人。”
上午九点,乔家野吃完烧饼,晃晃悠悠地路过自己的“故居”,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怪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就要伸手去扯。
“慢着!”
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搭住了他的手腕。
退休民俗学者陈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一颗卤蛋,含混不清地说道:“猴急什么?你娘当年在城南摆摊,比这荒唐的事都干过。”
乔家野动作一滞。
陈劳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口吞下卤蛋,用拐杖笃笃地敲了敲地面:“小子,记住。有时候,荒诞话比真话更能活命。真话太硬,会把人硌死;荒诞话是软的,是棉花,能把所有人的念想都兜住。你现在撕了这面旗,就等于亲手抽掉了那些信你的人心里,最后一根救命的绳。”
乔家野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傍晚六点,夜市华灯初上,人潮渐起。
乔家野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出摊,但他却像个孤魂野鬼,鬼使神差地又绕到了那面旗子底下。
旗子周围已经围了些人,指指点点,像在参观什么新奇的景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奋力挤开人群,跑到旗杆前。
她个子太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塞进了绑旗的铁丝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双手合十,对着旗子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阿姨说了,只要把心愿塞到这里,乔哥就会听见。”
乔家野心里一阵烦躁,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就抽出了那张纸团。
他看也不看就要扔进垃圾桶,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小女孩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不远处的路灯柱子后面,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偷看着他。
那眼神,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刺进了乔家野的心里。
他揉搓纸团的动作,僵住了。
片刻的沉默后,他冷笑一声,转身走到旁边的烧烤摊,借来一支被熏得乌黑的炭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旗子背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大字:
“寻人启事:某小女孩,约七八岁,想找爸爸。知情者或有线索者,请告知春姨花甲粉摊主,有酬。”
落款的位置,他刻意空着。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哈哈哈,乔哥这是干嘛?装傻充愣呢?”“就是,直接显个灵不就完了,还搞寻人启事这一套!”
深夜十一点,高青再次冲进暗房。
显影液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漫过今天新拍的相纸。
就在药水接触到相纸的瞬间,她猛地屏住了呼吸。
旗子的位置,浮现出一片无比密集的光斑,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温柔地缠绕着那面滑稽的黄布旗,光影交织间,竟缓缓勾勒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披着一件老式的对襟衫,体态温婉,正是乔家野母亲生前的模样!
更让高青头皮发麻的是,那光影形成的人形,一只手正轻柔地抚摸着旗布上“走丢娃”那几个字,而另一只手,则隔着喧嚣的人群,缓缓指向了乔家野最后离开的方向。
她颤抖着将局部放大,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构成这片光斑的每一个光点,其内部的波形频率,竟与昨夜那道白气的波形完全一致!
只是这一次,力量的源头不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来自旗子周围,成百上千围观群众低声议论、心中祈愿的共振叠加!
高青豁然开朗。
系统从来就不需要他的谎言,甚至不需要他的名字!
它只需要一个符号,一个锚点!
它借着“乔哥”这个被叫响的名头,将青川县千万人的微小愿望,编织成了一张覆盖全城的无形巨网。
而此刻,这面被陆阿春无心插柳立起来的、荒唐可笑的“失物招领旗”,已然悄无声息地取代了玉佩,成为了这张巨网全新的、力量更集中的愿力锚点!
她一把抓起相机,疯了似的冲出暗房。
可刚到门口,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个本该早已离去的身影,此刻正独自蹲在那面旗子旁,借着清冷的月色,将第三张不知从哪来的心愿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个破陶罐里。
高青没有开闪光灯。
她只是抬起相机,将ISo调到最高,然后,轻轻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这一帧,她要将它命名为——《人间不需要神,但需要一面旗》。
冲洗完这张极具象征意义的照片,高青将其与昨夜的“玉佩归还”图并排放在显示器上。
然而,当她将鼠标移动到光影的指尖,那个指向乔家野的动作上,试图寻找更清晰的轨迹时,屏幕上放大的图像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古老而复杂的手势,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印记。
它的形状,与其说是指引,不如说更像一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