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那巍峨雄壮的轮廓,已然在地平线上显现,如同一条匍匐的苍龙,那里曾是大唐的荣耀,也曾是无数百姓的希望所在。
然而,崇祯皇帝浩荡的西巡队伍,却在距离城门尚有二十里的一座破败驿站前,戛然而止。
没有预想中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盛大迎候,没有文武百官匍匐于道、山呼万岁的场面。
目之所及,唯有冬日荒原的死寂,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仿佛是战火残留的叹息,又像是焚烧希望后的灰烬。
“陛下,情况……不对劲!”
年轻的英国公世子张世泽,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快步上前,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惊怒,
“陛下,陕西官员纵有万般不是,按律当受斥责,也绝不敢如此轻慢圣驾!这……这绝非怠慢,分明是……”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那“敌意”二字如同烙铁,烫得他未能出口,但眼神已将一切道明。
身旁的卢象升,大手始终按在冰凉的刀柄之上,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枯黄的山峦与荒芜的田野,
“陛下,恐防有诈。”
“末将斗胆建议,暂不入城。此地虽荒僻,但依傍高地,可攻可守。应立即扎营,先派得力使者持陛下敕命叩城质问,同时广布游骑,探查方圆五十里内一切风吹草动!臣,恳请陛下以龙体安危为重!”
卢象升的话语,让人不禁想起那些沙场名将的决断——“战场之上,一念之差,便是万骨枯!”
崇祯皇帝立于驿站残破的台阶之上,身上的龙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李若琏密报中血淋淋的字句、被抓细作闪烁的眼神、被劫皇粮下落不明的悬案、还有陕西地面上那些盘根错节、连朝廷旨意都阳奉阴违的官绅豪强……
无数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结论:
这西安,乃至整个陕西,早已不是大明律法能够畅通无阻的王土。
他们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不仅要给他这个年轻的皇帝一个狠狠的“下马威”,甚至可能……包藏着更险恶的祸心!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但出乎意料的是,随之而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在紫禁城的金銮殿上,崇祯要面对的是言官们引经据典的弹劾,是阁老们绵里藏针的机锋,一切斗争都掩盖在冠冕堂皇的礼仪之下。
而在这里,在这片苍茫而真实的土地上,斗争将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
也好,正合他意!
他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网硬,还是他手中的天子之剑利!
“准!”
崇祯吐出一个字,简洁,有力,在寂静的荒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依卢卿之言,扎营!派人叩城!游骑尽出,给朕看清楚,这陕西的地界上,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命令一下,五千京营精锐闻风而动,展现出平日严苛训练的成果。
他们不再是仅仅拱卫京师的仪仗,而是瞬间化身为战争机器。
铁锹翻飞,尘土扬起,依托废弃驿站和旁边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包,挖掘壕沟,设置鹿砦拒马,布置明岗暗哨。
动作迅捷而有序,不过短短时间,一座壁垒森严、戒备森固的营盘便已初具规模。
中军大帐很快立起,虽不奢华,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皇帝是否移驾至驿站内稍好一些的房舍休息。
崇祯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正在寒风中奋力构筑工事的士兵,他们许多人与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并无二致,都是这苦难大明的子民。
崇祯摇了摇头:
“将士们能住得,朕便住得!将这驿站留给伤兵与体弱者。朕,与将士同帐!”
此言一出,虽未刻意宣扬,却如同暖流,悄然在军中传递,无数士兵望向中军那顶普通帐篷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拥戴。
他们低声交谈:“陛下与我们同甘共苦……”
“这天下,还有谁像陛下这样体恤我等……”
就在营盘加紧构筑之时,几骑快马从营中奔出,直扑西安城门。
同时,更多的游骑如同撒出的鹰隼,奔向四面八方,他们要探查的,不仅是可能的伏兵,更是这片土地最真实的模样——那些在苛政与饥荒中挣扎的民生!
而崇祯,独立帐前,望着西安方向,心中默念:“朕来了,看到的不是盛世华章,而是民生凋敝,官场糜烂。也好,就让这一切,从西安开始,彻底清洗!这大明江山,是朱家的江山,更是天下人的江山!若有人不让百姓活,朕,便先不让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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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往西安城的天使带回的回禀,字字恭敬,句句堂皇,却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绸缎,贴在崇祯的心口,冷意刺骨。
陕西三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代表一省行政、司法、军事的最高官员联名上奏,言辞恳切:
因流寇细作猖獗,城内亦有不稳迹象,为保陛下万金之躯绝对安全,恳请圣驾暂驻城外御营。
他们正竭力肃清“隐患”,待尘埃落定,万无一失之时,必焚香洒道,恭迎陛下入城。
为表寸心,第一批劳军物资已在路上。
“砰!”
张世泽一掌拍在临时拼凑的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
这位国公世子眉宇间煞气凛然,怒极反笑:“滑天下之大稽!说什么流寇细作,城中不稳?我看是他们心里有鬼,裤裆里全是屎!
怕陛下这真龙一进城,就掀翻了他们藏污纳垢的王八窝,看到了他们那本烂到根子里的账,查清了他们与那滔天劫粮案的勾连!”
卢象升相较于张世泽的暴怒,更显沉凝:
“陛下,此议万不可接受。他们此举,一为拖延,二为孤立。将天子御营置于旷野城外,若真有包藏祸心之辈,夜半袭营,或断我粮道水源,我军纵有忠勇,亦将陷入被动,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冷静地听着左膀右臂的分析,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一丝冰棱般的冷笑。
“他们想让朕知难而退?想让朕和朕的将士在这荒郊野岭,喝西北风,挨饿受冻,最后像个叫花子一样灰溜溜地滚回京城?”
崇祯缓缓站起,明黄色的龙袍在简陋的军帐内划开一道决绝的弧光,“做梦!”
他大步走到帐篷门口,猛地掀开帘子。
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崇祯的目光越过层层护卫,投向远方——那里,是无数在寒风中如同枯草般瑟瑟发抖,却仍远远围观着御营的灾民身影。
那些麻木、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刺穿了他身为帝王的骄傲,直抵内心最深处。
那一刻,崇祯脑海中或许闪过了史书上那些亡国之君的末路,
闪过了太祖朱元璋“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务实,
更闪过了某种跨越时空的箴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崇祯骤然转身,帐内的烛火在他眼中爆发出灼人的光芒。
“他们不给朕开这西安城的城门,朕就自己找地方进去!”
崇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不过,朕要进的,不是那座冰冷、腐朽、散发着官僚恶臭的西安城!朕要走进这陕西的万里山河,走进这千万受灾百姓的心里去!”
“传令!”
声如雷霆,震彻军帐。
“第一,他们送来的劳军物资,给朕照单全收!但给朕瞪大眼睛,严格检验,一粒米,一块肉都不能含糊!朕倒要看看,他们能送出什么花样!”
“第二,”
他目光扫过张世泽和卢象升,“从明日起,除必要警戒部队外,其余所有将士,以都为单位,由军官带领,给朕撒出去!分赴周边受灾最重的村落,哪里最苦,就去哪里!哪里最荒,就给朕扎到哪里去!”
张世泽和卢象升一时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这……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崇祯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铁锤,“救灾!实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古人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更有圣人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朕坐在紫禁城里,听的是衮衮诸公的锦绣文章,看的是粉饰太平的捷报连连!
朕要亲耳听一听,这陕西的百姓,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亲眼看一看,他们碗里盛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亲口问一问,这大明的天,在这里,到底还是不是亮着的!”
“让将士们带上军中医官,带上我们有限的粮食和药材!告诉他们,此去,不是耀武扬威,而是去当学生,去接地气!去给百姓挑一担水,劈一捆柴,治一治病!去听听他们的哭声,他们的骂声!朕要知道,是谁把他们逼到了这般田地!朕的刀,将来要砍向谁的脖子!”
“他们想用一座城把朕关在外面,朕就用这陕西的民心,铸一座更大的城!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帐外,寒风依旧呼啸,但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仿佛已与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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