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会】的效率高得令人齿冷。
没有多余的通报,没有繁琐的交接仪式。就在陆尘的“还价”送出不到十二个时辰之后,一片巨大的阴影便笼罩了【薪火之地】的上空。
那是一艘庞大无比的蒸汽飞艇,舰体漆黑,表面布满了锈迹和斑驳的符文,四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蒸汽螺旋桨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从上古时代苏醒的钢铁巨兽。它不属于【九城盟约】的任何已知序列,舰身上只有一枚褪色的、由无数齿轮与阴影构成的【幽影会】徽记。
它没有靠近【镇龙符文阵】的光罩,而是在距离数公里外的荒野上空停了下来。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飞艇的腹部缓缓打开,一根根粗大的、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锁链被放下,吊着一个巨大到不成比例的立方体,缓缓降落到地面。
“轰!”
立方体落地,整个荒原都为之震颤。飞艇完成了它的任务,没有片刻停留,收起锁链,调转方向,再次融入了铅灰色的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个巨大的、不祥的立方体,静静地矗立在荒野之上,像一座从地狱拔地而起的墓碑。
【薪火之地】的边缘,所有人都被这震撼性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毅和一众弟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脸上满是戒备与紧张。那东西离得那么远,但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已经扑面而来,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绝望的味道。
“那……那就是【泣血伶人】?”一名年轻弟子颤声问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不,那是关着它的笼子。”陆尘的声音很平静,他站在众人最前方,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那巨大的立方体上。
他的道基尚未完全恢复,气息依旧虚弱,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那厚重的青铜外壳,直视其内里最深沉的黑暗。
“走,我们去看看,审判长送来的这份‘大礼’。”陆尘淡淡地说了一句,迈步向光罩外走去。
“道主!”赵毅急忙上前一步,“太危险了!那东西……”
“无妨。”陆尘摆了摆手,“它现在还很‘安静’。真正的危险,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它。”
萧月和柳扶风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赵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下令,让大部分人原地戒备,自己则挑选了十名最精锐的铁鸦卫旧部,远远地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三人走出光罩,荒原上冰冷的风立刻吹了过来。越是靠近那个巨大的立方体,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柳扶风的感受最为直观,她秀眉紧蹙,脸色有些发白。“好难受……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在‘死去’。”她轻声说道,“不是生命的枯萎,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凋零。仿佛‘活着’这件事本身,正在失去它的意义。”
萧月则开启了她的分析能力,她的眼中闪烁着细微的逻辑光芒,观察着周围环境的能量波动。“灵气正在被压制,诡异之力也被排斥。这片区域正在形成一个‘法则真空’。不,不对,”她很快修正了自己的判断,“不是真空,而是在被一种单一的、负面的法则所同化。一种……纯粹的‘悲伤’。”
陆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座青铜囚笼的面前。
近距离观察,这东西带来的压迫感更加恐怖。它足有十数米高,由一整块一整块巨大的、不知名号的古老青铜铸成,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晦涩的符文。这些符文的样式古朴,充满了上古道纪的韵味,但此刻,它们大多已经黯淡无光,并且被一些像是血管般蔓延的、不祥的暗红色纹路所覆盖。
这些暗红色的纹路,就像是寄生在古树上的藤蔓,贪婪地汲取着青铜符文最后残存的力量。
囚笼的表面冰冷刺骨,却又在内部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温度”,那是无数灵魂在无尽绝望中灼烧所产生的温度。
“好恶毒的设计。”萧月看着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立刻判断出,“这是旁门邪术。它们在污染和篡改原有的封印结构。审判长……他根本没打算让我们研究,他从一开始就送来了一个炸弹!”
“不,萧月,你只说对了一半。”陆冷冷地开口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一道黯淡的古老符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纯正的道蕴。
“这不是炸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炸弹爆炸了,就结束了。而这个东西……它的‘爆炸’,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闭上眼睛,【通天箓】中关于上古阵法学的浩瀚知识,在他脑海中飞速流转,与眼前囚笼的结构一一对应。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侥幸。
“我想,我知道它叫什么了。”陆尘缓缓说道,“在上古道纪,有一种专门用来封印【概念性】诡异的终极装置,它不摧毁诡异,而是将其拖入一个绝对静止、绝对虚无的逻辑黑洞里,让其永世沉沦。”
“它的名字,叫做【万念俱灰匣】。”
【万念俱灰匣】。
这个名字一出,萧月和柳扶风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仅仅是名字,就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但眼前的这个,已经不是原版的【万念俱灰匣】了。”陆尘的手指,点在了那些暗红色的寄生纹路上,“何晏……或者说,是审判长,对他进行了‘改良’。”
“你看这些核心的【寂灭符文】阵列,”陆尘指着几处符文交汇的关键节点,“它们原本的作用,是构建那个‘逻辑黑洞’,让一切归于虚无。但现在,这些旁门邪术的纹路,像一把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它们篡改了【寂灭】的定义,把它从一个‘永固封印’,变成了一个……【定时释放】的灾难性陷阱。”
陆尘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真相。
“审判长在我们看不见的棋盘上,又落了一子。他植入了一个【逆向共鸣触发器】。这个装置的逻辑简单而致命:任何纯粹的、意图‘净化’或‘守护’的力量接触到这个囚笼,都不会加固封印,反而会成为启动那些‘钥匙’的能量,加速封印的崩溃。”
“他算准了,我们拿到这东西,第一反应必然是尝试研究和加固。他就是要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手,亲手把这头最恐怖的怪物,放出来。”
萧月彻底呆住了。
她之前推演过无数种陷阱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是利用你善良的本能来将你毁灭的、最恶毒的逻辑悖论。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呢?”柳扶风颤声问道。
“那它就会因为失去【天枢城】的能量供给,在预定的时间内自行劣化,直到崩溃。”陆尘平静地回答,“审判长给了我们选择,一个是在等待中被动地迎接毁灭,另一个,是在尝试自救中,主动地加速毁灭。无论怎么选,结果都一样。”
他将手从冰冷的青铜上收回,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他要看的,不是我们如何选择,而是我们面对注定的毁灭时,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哭泣声,幽幽地响起。
那哭声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三人的灵魂深处回荡。
它听起来并不凄厉,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程式化的美感,像是某个古老剧目中,青衣在吟唱一曲关于国破家亡的悲歌。
随着这声哭泣,囚笼表面的一道暗红色纹路,忽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难以形容的、纯粹由“悲伤”这个概念构成的影子,从囚笼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它没有形体,没有质量,只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纯粹的【概念】。
它掠过之处,三人脚下的荒草,没有枯萎,没有结冰,而是以一种极其优雅、极具美感的方式,迅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变成了一种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悲剧的、完美的灰白色。一片草叶的叶尖,凝结出了一滴露珠,那露珠倒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一张张正在无声哭泣的、模糊的面孔。
这就是【泣血伶人】。
一个【概念性】的诡异。
它的力量,已经开始通过被破坏的阵法裂隙,微弱地渗透出来了。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宣告着这场悲剧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而【薪火之地】的所有人,包括陆尘他们自己,都已经是这出注定要以毁灭收场的戏剧中,身不由己的……演员。
陆尘静静地看着那片变成灰白色的草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审判长的棋,已经落下了。
现在,轮到他了。
而棋盘,就是这座名为【万念俱灰匣】的特洛伊囚笼。
棋子,是【薪火之地】所有人的性命。
赌注,则是这个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