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关雎宫庭院内的几株枫树染上了烈烈如火的红,与金黄的银杏交相辉映,在午后略显薄凉的阳光下,绚烂得如同打翻了丹青妙手的调色盘。
殿内却暖意融融,地龙早早生起,驱散了秋日的萧瑟。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冷梅香,与窗外浓郁的秋色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江浸月穿着一身藕荷色暗纹锦缎宫装,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西洋水银镜,微微侧身,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光滑如玉的脸颊。
镜中人眉眼如画,肤若凝脂,经过数月精心调养,背后火劫留下的痕迹已几乎无踪,眼波流转间,沉淀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属于深宫女子的幽深。
楚天齐下朝后,照例先来了关雎宫。
他褪去繁重的朝服,只着一身舒适的墨色常服,坐在她身后的软榻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对镜自照的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痴迷与满足。
他的昭昭,历经劫难,非但容颜未损,反而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他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在她面前,只为留住她此刻的容颜,永驻他身边。
“陛下瞧什么?”
江浸月从镜中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回眸浅笑,那笑容如同春日初融的雪水,清冽而动人。
“瞧朕的昭昭,真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朕怎么看都看不够。”
楚天齐起身走到她身后,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散发着冷梅清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缱绻,
“只愿岁月永不侵扰我的昭昭,让你永远如今日这般,容颜不改,常伴朕侧。”
江浸月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心跳,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
时机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细微得如同秋叶飘落,却精准地拨动了楚天齐的心弦。
“陛下又说傻话了,”
她语气带着一丝娇嗔,更多的却是若有若无的怅惘,
“岁月无情,红颜易老。臣妾如今仗着年轻,尚能得陛下青眼,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只怕到时容颜憔悴,陛下见了,也要生厌的……”
她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真的在担忧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胡说!”
楚天齐立刻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语气急切而认真,
“在朕心中,昭昭永远是最美的!无论何时,朕对你的心,绝不会变!”
江浸月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臣妾知道陛下心意。只是……臣妾私心里,总是贪心的。贪心地想要更久、更久地陪伴陛下,想要永远以最好的模样,站在陛下身边……”
她顿了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前几日,臣妾偶然听宫人说起一个海外奇谈,说那东海极深之处,孕育着一颗千年方成的‘七彩琉璃珠’,集日月精华,若有缘得之,研磨成粉入药,可葆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也不知是真是假,想来定是虚无缥缈之事……”
她的话语轻柔,如同梦呓,说完便自嘲般地笑了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随即又依偎进他怀里,不再多言。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七彩琉璃珠?青春永驻?”
楚天齐的眸色瞬间深了。
若是旁人说起,他或许只当是荒诞不经的传说。
可这话从他的昭昭口中说出,带着那样一丝向往与脆弱,便瞬间在他心中点燃了一把火!
他的昭昭想要青春永驻,想要永远陪伴他!这有何难?
即便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也要为他的昭昭,将这传说变为现实!
“昭昭既喜欢,朕便为你取来!”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霸气,
“管它东海有多深,传说有多渺茫,只要这世间存在此物,朕便是倾尽举国之力,也定要将其寻来,献于我的昭昭面前!”
“陛下!”
江浸月适时地露出惊慌之色,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臣妾只是随口一说,万万不可当真!东海浩渺,风险难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耗费国力,劳民伤财,臣妾……臣妾岂不成了祸国的妖妃?万万不可!”
她眼中急出了泪花,楚楚可怜。
她越是阻拦,楚天齐的决心便越是坚定。
他看着怀中人儿那焦急惶恐的模样,只觉得她如此懂事,越发衬得自己身为帝王,若连心爱女子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又何谈威严?
“爱妃不必多虑!”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宠溺,
“为了你,莫说倾尽国力,便是要朕摘下天上星辰,朕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此事朕意已决,你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
圣旨很快下达,内容令朝野震动!
皇帝欲派遣庞大船队,远赴东海,寻找传说中之“七彩琉璃珠”!
旨意中明确要求,船队需规模浩大,配备最好的船只、最有经验的航海士、最精锐的护卫,所需银钱、物资,由内帑与户部共同承担,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寻得宝物!
消息传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御书房内,以户部尚书为首,数位老臣长跪不起,涕泪交加。
“陛下!三思啊!东海茫茫,风浪险恶,那七彩琉璃珠不过是市井流言,虚无缥缈!为此兴师动众,组建如此庞大船队,耗费之巨,恐超修建温泉宫十倍不止!国库……国库实在难以支撑啊!”
户部尚书声音嘶哑,额头磕得青紫。
“陛下!北境战事未歇,边境将士粮饷尚有时不继,各地水利工程亦因资金短缺而停滞,此时若将巨额钱财投入这镜花水月之事,恐寒了将士与百姓之心,动摇国本啊!”
一位御史痛心疾首。
“陛下,此例一开,若他日后宫妃嫔皆效仿柔妃娘娘,以虚无之言求取奢物,我大晏江山,危矣!”
另一位老臣更是直言不讳,虽未提柔妃之名,但指向已极为明确。
楚天齐高坐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如水。
这些迂腐老臣,张口闭口便是国库、国本,全然不懂他一片真心!
“够了!”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响震彻大殿,
“朕意已决!尔等只需遵旨行事!国库空虚?朕之内帑尚有余财!北境粮饷?朕已命户部加紧筹措,与寻宝何干?至于动摇国本……”
他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地的臣子,
“柔妃救驾之功,堪比再造!她如今不过是想要一件小小玩物,尔等便如此推三阻四,横加指责,莫非是觉得朕这个皇帝,不配对自己的恩人略表心意吗?!”
他话语中的寒意与怒气,让众臣心中一凛,知道再劝无用,反而可能引来雷霆之怒,只得颓然噤声。
旨意迅速执行。
沿海各州府接到命令,征调民船,招募熟悉水性的船工、水手,强征壮丁。
为打造能远航的坚固海船,大片山林的良木被砍伐,无数工匠被征召,日夜赶工。
所需的粮食、淡水、物资堆积如山,由各地官府强行征收、摊派,一时间,沿海地区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关雎宫内,却依旧是一片岁月静好。
江浸月听着云卷低声禀报着外面因寻宝之事引发的种种动荡,面上不动声色,只在楚天齐来时,会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对“劳民伤财”的“不安”,以及对他“深情”的“感动”。
“陛下,听闻外面为了那珠子,闹出了好大风波……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她倚在他怀中,眉宇轻蹙。
“昭昭不必理会那些。”
楚天齐抚摸着她的青丝,语气温柔而霸道,
“只要能让你开心,让朕做什么都值得。那些愚民懂得什么?他们岂会明白,朕的昭昭,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看着怀中女子那依赖而纯净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他的昭昭,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光,是他愿意用整个江山去换取的笑颜。
只要能留住她,消耗些钱财,惹些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他已然深陷情网,痴迷至斯,眼中只剩下江浸月的一颦一笑,再也看不见那因他一道旨意而汹涌的民怨,以及那被一点点掏空的帝国根基。
而江浸月,则在这极致宠爱的包裹下,冷静地看着他为她编织的囚笼,越来越坚固,也越来越……接近崩塌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