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秋末的风，裹着医学院解剖楼特有的福尔马林气味，往图书馆的方向吹。云飞刚把《系统解剖学》的书页按在桌面上，手机就震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家里那部用了五年的座机。
他攥着手机往走廊尽头走，指尖蹭过冰凉的墙壁，接通时声音放轻了些：“妈，怎么这会儿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带着点电流杂音的声音，混着洗衣机转动的“嗡嗡”声：“刚把你冬天的厚衣服晾上，想着你是不是该换被子了，图书馆冷不冷？”
云飞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香樟树上飘落的叶子，心里暖了暖：“不冷，图书馆有暖气，我穿了您给我织的毛衣。”“穿了就好，”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又说，“早上煮了红薯粥，想着你以前最爱喝，就给你装了罐，让村口老王的儿子捎去学校，你记得去取。”
挂了电话，云飞盯着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长2分17秒”的字样，想起离家前母亲蹲在行李箱前，把毛衣叠了又叠，说“织得厚，冬天穿暖和”；想起她凌晨五点起床，在厨房煮红薯粥，蒸汽漫得满屋子都是，说“带点家里的味道，比学校食堂的香”。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往自习室走——那罐红薯粥，成了接下来一周里，他每天早上最期待的东西。
云飞和母亲的日常，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叮嘱里。
高中时云飞腿受了伤，落下点残疾，从那以后，母亲的心思就像系在了他身上。每天早上六点，她准会轻轻推开云飞的房门，把温好的牛奶放在床头：“慢点儿喝，别烫着，今天上学路上慢点走。”晚上云飞写作业到深夜，客厅的灯总会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静音，时不时往他房间的方向看一眼，等他关灯睡觉，才会回房休息。
到了大学，离家三百多公里，母亲的牵挂就变成了每天的电话、每周的包裹，还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惦记。她记不住云飞说的“病理生理学”“解剖实验”是什么，却能准确记住他的课表——“周三下午有实验课，别忘带手套”“周五晚上没课，早点休息，别总泡在图书馆”；她分不清“青柠百香果茶”和“蜂蜜柚子茶”的区别，却知道云飞不爱喝太甜的，每次寄果茶包，都会特意选“少糖”的，附张纸条：“别总喝饮料，多喝热水。”
有次云飞在实验课上不小心被手术刀划了个小口子，在微信上跟母亲提了一句，说“没事，就破了点皮”。结果第二天中午，他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声音里带着点慌：“伤口消过毒没？有没有发炎？我给你寄了碘伏和创可贴，还有你小时候爱喝的梨膏糖，嗓子不舒服就含一颗。”
下午去取包裹时，云飞抱着那个鼓囊囊的纸箱，心里又暖又有点无奈。箱子里除了碘伏和创可贴，还有一包用报纸包好的梨膏糖，是母亲托人在县城老字号买的，包装纸上还沾着点面粉；有一双手套，是母亲织的，指尖缝得格外厚，说“实验课戴，别再划着手”；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有点歪——母亲眼睛不太好，写不了太长的字，只写了“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妈打电话”。
云飞把梨膏糖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每次实验课戴起那双手套，指尖碰到厚厚的毛线，就像碰到了母亲的手，暖得让人安心。他给母亲发消息：“手套很暖和，梨膏糖很甜，您别担心。”母亲很快回复：“甜就多吃点，手套要是小了，妈再给你织。”
母亲的手很巧，织毛衣、做布鞋、缝书包，样样都在行。云飞衣柜里的毛衣，几乎都是母亲织的——浅灰色的、藏蓝色的、带着小格子的，每件都织得厚实，针脚细密。有次云飞在微信上发了张穿毛衣的照片，母亲看到后，立刻打来电话：“毛衣是不是有点松？下次给你织紧点，这样暖和。”云飞笑着说“不松，刚好”，心里却知道，母亲是怕他冻着，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除了织毛衣，母亲最常做的就是给云飞寄家里的吃食。春天寄刚腌好的香椿芽，装在玻璃罐里，说“拌面条吃，香”；夏天寄晒干的槐花，说“用面粉拌拌蒸着吃，清热”；秋天寄煮好的板栗，装在保温袋里，说“刚出锅的，你尝尝，比学校门口卖的甜”；冬天寄腌好的腊肉，说“切几片蒸着吃，补身体”。
每次收到包裹，云飞都会在微信上给母亲发张照片，说“味道很好”。母亲看到后，就会笑得很开心，在电话里说“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寄”。有次云飞跟母亲说“别总寄了，学校食堂也能买到”，母亲却顿了顿，说“家里的不一样，干净，你吃着妈放心”。云飞没再说话——他知道，那些吃食里，装着母亲最朴素的牵挂，是她能想到的，对远方儿子最好的照顾。
母亲不怎么会用智能手机，微信只会发语音和简单的文字，视频通话总调不好角度，画面里要么只看得见她的额头，要么就是晃动的天花板。但她还是坚持每天跟云飞发一条语音，有时候是“今天家里下了点小雨，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有时候是“刚给你爸洗了衣服，他又偷懒不干活”，有时候只是“你吃饭了没，别饿着”。
有次云飞因为考试没考好，心情有点低落，晚上跟母亲视频时，没怎么说话。母亲在屏幕里看着他，没问“怎么了”，只是说“今天煮了红薯粥，想着你要是在家，就能喝上热乎的了”“院子里的月季花谢了，等明年春天开花，妈给你拍照片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说着说着，云飞的心情就慢慢好了——母亲的声音，像一碗温温的粥，能熨帖所有的委屈和烦躁。
寒假回家时，云飞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母亲站在寒风里，穿着他去年穿旧的棉袄，手里攥着个暖手宝。看见他，她连忙迎上来，接过行李箱，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摸了摸他的胳膊：“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快回家，锅里炖着鸡汤，刚炖好的。”
家里的炕烧得暖暖的，桌上摆着云飞爱吃的糖醋里脊、番茄炒蛋，还有冒着热气的鸡汤。母亲坐在旁边，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多吃点，学校食堂的菜肯定没家里的香，看你都瘦了。”云飞扒着饭，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些——以前只是鬓角有点白，现在连头顶都冒出了几根银丝。
晚上母亲给云飞铺床，把厚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说“炕烧得热，晚上别踢被子”。她坐在床边，看着云飞，突然说“腿还疼不疼？天冷了，别总走太多路”。云飞摇了摇头：“不疼了，您别担心。”母亲点了点头，却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腿，动作轻轻的，像怕碰疼他。
开学前一天，母亲帮云飞收拾行李箱，把毛衣、厚外套一件件叠好，又往里面塞了包梨膏糖、几袋果茶包，还有一瓶她自己熬的蜂蜜：“早上起来冲点蜂蜜水，润嗓子。”她蹲在行李箱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想把整个家都塞进箱子里，让云飞带到学校去。
走的时候，母亲送云飞到村口的公交车站。车子快开时，她突然从兜里摸出个红包，塞到云飞手里：“里面有两百块钱，别舍不得花，想吃什么就买，别总委屈自己。”云飞想把红包塞回去，母亲却按住他的手：“拿着，妈有钱。”车子开动了，云飞从车窗里往外看，母亲还站在原地，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到了学校，云飞打开那个红包，里面除了两百块现金，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照顾好自己，妈想你。”云飞捏着纸条，鼻子有点酸——他知道，母亲的钱都是省出来的，平时舍不得买新衣服，舍不得吃好吃的，却总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
有次母亲节，云飞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母亲买了条围巾，是浅灰色的，跟她常穿的棉袄很搭。他在微信上跟母亲说“母亲节快乐”，母亲收到围巾后，特意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点开心：“围巾很暖和，邻居都说好看，问是谁买的，我说是我儿子买的。”
云飞笑着说“您喜欢就好”，心里却有点愧疚——长这么大，他好像没给母亲做过什么。母亲却从不计较这些，在她眼里，云飞的平安、健康，就是最好的礼物。有次云飞跟母亲说“等我以后当了医生，就接您来城里住”，母亲笑着说“好啊，等你稳定了，妈就去，不过你别太累，身体要紧”。
大三那年，云飞准备考研，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复习到深夜。母亲知道后，没说什么“加油”“努力”的话，只是每天晚上十点，都会准时发来一条语音：“别熬太晚，喝杯热牛奶，早点休息。”有时候云飞复习得太投入，没看到消息，母亲也不会再发，只是第二天早上，会发来一句“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今天记得补觉”。
考研前一周，母亲给云飞寄了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织的毛衣，是藏蓝色的，比之前的更厚；还有一袋她自己炒的瓜子，说“复习累了就吃点，解闷”；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妈相信你”。云飞穿着那件毛衣，坐在图书馆里，指尖碰到细密的针脚，好像能感受到母亲坐在灯下织毛衣的样子——一针一线，都织着牵挂。
考研成绩出来那天，云飞考上了省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他第一时间给母亲打电话，声音有点激动：“妈，我考上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母亲带着点哽咽的声音：“好，好，考上就好，你终于如愿了。”云飞知道，母亲比他还高兴——从他说想当医生那天起，她就一直默默支持着，不管是织毛衣、寄吃食，还是那些细碎的叮嘱，都是为了让他能安心追逐自己的梦想。
去研究生学校报到那天，母亲送云飞到车站。这次她没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只是帮他理了理衣领，说“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有事给妈打电话”。车子开动时，云飞看着母亲站在站台上，挥着手，眼睛里好像闪着光。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着到了学校，一定要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到了，一切都好”。
研究生期间，云飞开始跟着导师上门诊、做手术，忙得脚不沾地，跟母亲打电话的时间少了些。但母亲还是坚持每天发一条语音，有时候是“今天煮了玉米，想着你以前爱吃”，有时候是“院子里的菊花开了，给你拍了照片，你看看”。云飞有空的时候，就会回一条语音，跟她说“今天上了一台手术，很顺利”“导师夸我做得好”。
有次云飞做一台大手术，从早上八点忙到下午六点，结束后才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打的。他连忙回拨过去，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点慌：“你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担心了一下午。”云飞连忙说“没事，手术太忙了，没看到”，母亲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累了吧？赶紧吃点东西，歇会儿”。
挂了电话，云飞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点酸——他忙着追逐自己的梦想，却忘了母亲的牵挂，从来都不会因为他的忙碌而减少。从那以后，不管多忙，云飞都会每天给母亲回一条消息，告诉她“我很好，别担心”。
冬天的时候，母亲因为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在电话里咳嗽得厉害，却还是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你别惦记”。云飞知道后，立刻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回家的车票。推开家门时，他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攥着个暖手宝，脸色有点苍白。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有点惊讶，连忙站起来，“不是说最近很忙吗？”云飞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都生病了，还说没事，我不放心。”他给母亲倒了杯温水，看着她吃完药，又把被子盖好，说“好好休息，我给你煮点粥”。
在厨房煮粥的时候，云飞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粒，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他生病时，煮一碗温热的粥，说“喝了粥，病就好了”。他把粥端到母亲面前，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做得太少了——母亲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能做的，却只有这些简单的陪伴。
母亲病好后，云飞要回学校了。临走前，她又帮云飞收拾行李箱，把厚衣服叠了又叠，说“冬天冷，别冻着”。她还往行李箱里塞了包她自己晒的萝卜干，说“配粥吃，香”。云飞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突然说“妈，等我放假回来，给您做顿饭吧”。母亲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好啊，妈等着”。
回学校的路上，云飞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母亲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和母亲之间的牵挂，从来都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那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里——是清晨的牛奶，是深夜的灯，是行李箱里的毛衣，是电话里的叮嘱，是一碗温热的红薯粥，是一句“照顾好自己”。
这些日常，像一条细细的线，一头系着云飞，一头系着母亲，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而这份牵挂，会一直陪着云飞，从医学院的图书馆，到医院的手术室，从青涩的学生，到合格的医生，成为他生命里最温暖、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