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少年与旧疤
山顶乱石林中,风声呜咽,夹杂着山下村落方向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呼哨与嘶吼,如同地狱传来的背景音。短暂的狂奔和激烈情绪过后,疲惫和伤痛再次席卷了每个人。
秦雪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在地上,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和颠簸下,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胳膊往下流。她紧咬着下唇,右手死死按住伤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但硬是没哼一声。
苏婉清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秦雪的状况,她立刻放下背包,顾不上喘息,快步走到秦雪身边。“别动,让我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林小雨则紧紧挨着苏婉清,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个被林枫带回来的、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陌生少年,又看看下方危险的村落方向,小脸上写满了无助。
林枫没有立刻休息,他手持消防斧,警惕地站在石林边缘一块较高的位置,用望远镜观察着来路和村落方向。他的侧脸线条紧绷,汗水混着之前的血污泥泞,在下颌勾勒出冷硬的弧度。他知道,那些能驱使丧尸的家伙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必须尽快转移,但秦雪的伤势和这个意外出现的少年,让情况变得复杂。
苏婉清小心地解开秦雪左肩的绷带,倒吸一口凉气。伤口果然再次崩裂,甚至比昨夜更加严重,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红肿发热,显然有感染的迹象。昨夜使用的药粉和抗生素似乎没能完全起效,或者,这种因为新型丧尸造成的伤口,本身就更容易感染某种特殊的病菌。
“感染加重了。”苏婉清的声音很低,带着沉重的忧虑。她拿出急救包,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消毒水和最后两片口服的广谱消炎药(药效远不如注射用抗生素)。她用颤抖的手(因为疲惫和后怕)蘸取消毒水,仔细清理伤口,每一下都让秦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秦雪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清理完毕,苏婉清将最后两片消炎药塞进秦雪嘴里,又喂她喝了点水。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她犹豫了一下,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用干净手帕包裹的东西——那是之前从防空洞医疗箱里找到的、仅剩的一小截药用软膏,她一直没舍得用。
她将这点珍贵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秦雪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重新为她包扎。整个过程,她做得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林枫虽然一直在警戒,但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这边。他看到苏婉清毫不犹豫地拿出珍藏的药膏,看到她撕下自己的衣物,看到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的喉咙动了动,握着斧柄的手收紧了几分。
处理完秦雪,苏婉清才稍稍松了口气,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差点站立不稳。连续的精神紧绷、体力透支和饥饿,让她的身体也到了极限。
林枫见状,从自己背包里拿出最后半块被雨水泡得发胀、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压缩饼干,走到苏婉清面前,掰下一大半递给她。“吃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但目光却在她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苏婉清看着那点可怜的食物,摇了摇头,指向林小雨和那个少年:“给他们吧,我不饿。”
“吃。”林枫的语气加重,不容反驳,直接将那块饼干塞进她手里,然后转身,拿着剩下的那小半块饼干和水壶,走向角落里的少年。
少年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脏污的脸上只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格外明亮。他警惕地看着走近的林枫,身体往后缩了缩。
林枫在他面前蹲下,将饼干和水壶放在他面前的地上,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林枫,喉咙里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极度的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他猛地抓起饼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又抢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呛得直咳嗽。
林枫等他吃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撒谎的力量:“名字?”
“……小……小武。”少年瑟缩了一下,小声回答。
“哪里人?村里发生了什么?你说的‘鬼’和‘吃人’,怎么回事?”林枫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指核心。
小武的身体又开始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的回忆。“我……我是前面李家坳的……不是这个村……我们村早就没了……我跟李叔他们逃出来的……躲在山里……昨天,李叔说这边村子好像没人了,想来碰碰运气找吃的……”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他们一行七八个人,昨天傍晚偷偷摸进这个荒村,开始还挺顺利,找到了一些发霉的粮食和一口没完全干涸的水井。他们决定在那栋有高墙的祠堂(就是林枫看到的那栋)里过夜,觉得那里结实。
“然后……然后天刚黑透……”小武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充满了恐惧,“院子里……地底下……突然有声音!像是……很多爪子在刨土!我们想跑,可是大门从外面被顶住了!然后……然后地面就塌了!从塌陷的洞里……窜出来好多……好多黑乎乎的、像人又像大老鼠的东西!它们速度太快了!爪子特别尖!见人就扑就咬!李叔他们……都被拖进洞里去了!我……我个子小,躲在一个破柜子后面,才……才没被看见……”
地底洞窟,黑乎乎像人又像鼠,速度快,尖爪……小武的描述,与防空洞深处被挖开的通道,以及那隐约的爬行声,隐隐对应上了。
“那些‘鬼’怕光吗?”林枫追问。
“好像……好像不太怕手电,但李叔点了个火把扔过去,它们躲了一下。”小武回忆着,“后来……后来外面的门开了,进来了几个人,拿着火把和武器……他们……他们好像不怕那些‘鬼’,还吹哨子……那些‘鬼’听到哨子,就拖着李叔他们退回洞里了……那几个人,还在大门上画了那个吓人的记号……”
驱使丧尸的人类,与地底神秘的掘洞生物……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合作?操控?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共生?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他们不仅卷入了与人类掠夺者的冲突,还可能触碰到了一个更庞大、更诡异的末世生态链的边缘。
“那些‘鬼’,白天出来吗?”苏婉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医生的冷静。
小武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天黑前到的,出事也是天黑后……后来我躲到天亮,才敢爬出来,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白天相对安全,夜晚极度危险。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信息。
这时,一直闭目忍耐疼痛的秦雪忽然闷哼一声,身体无力地歪倒。苏婉清赶紧扶住她,触手一片滚烫!
秦雪发高烧了!伤口感染引起的急性症状!
情况急转直下。秦雪需要更有效的药物和相对安全的休息环境,否则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后果不堪设想。
林枫看着昏迷过去、脸颊烧得通红的秦雪,又看了看虚弱疲惫的苏婉清和惊恐未定的林小雨、小武。山下还有不知数量的、敌友不明的武装人类和神秘的地底生物。
他走到秦雪身边,蹲下身,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滚烫。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看向苏婉清,眼神坚定:“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必须找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给她退烧,处理伤口。”
“去哪里?”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这附近……”
林枫的目光投向更北方的、层峦叠嶂的深山。“进山。找山洞,或者废弃的护林站。越偏僻越好。”
他顿了顿,看向小武:“你知道这附近山里,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吗?山洞,或者以前守林人、猎户住的地方?”
小武努力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听李叔说过,北面老鸦岭那边,好像有个很深的山洞,他以前打猎避雨去过……但,但那里面好像也有点邪乎,他后来就不敢去了……”
老鸦岭,山洞。有危险,但可能比留在这里面对已知的、更直接的威胁要好。
“就去那里。”林枫一锤定音。他撕下自己衣服相对干净的下摆,浸湿了水,敷在秦雪滚烫的额头上,然后看向苏婉清:“还能坚持吗?”
苏婉清看着昏迷的秦雪,又看看林枫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她用力点了点头:“能。”
林枫又看向林小雨和小武:“跟上,别掉队。”
他将大部分物资背在自己身上,又将昏迷的秦雪小心地背到背上,用找到的布条固定好。苏婉清搀扶着秦雪无力垂下的手臂,林小雨紧紧跟着苏婉清。小武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也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一行人,带着重伤员和未知的恐惧,再次启程,向着北方更深、更险峻的群山走去。身后,荒村的阴影和那扇画着骷髅的木门渐渐远去,但更大的迷雾和危机,却如同前方山间的浓雾,悄然笼罩过来。
而在林枫宽阔却沉默的背上,昏迷的秦雪滚烫的脸颊,无意间贴在了他后颈的皮肤上。那份灼热,透过皮肤,似乎也烫进了他冷硬的心底。苏婉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托扶着,目光不时担忧地掠过秦雪和林枫,那份复杂难言的心绪,在绝境的行进中,默默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