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震天的怒吼,尾音还未消散在寒冷的庭院中,夜祁的脚步却骤然顿住。
他没有冲向地牢,整个人像一尊雕像,僵立在原地。
不对。
眼前的杀局,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一个巨大而拙劣的诱饵,目的就是把他,把督府所有的精锐,都死死地钉在前院!
安倍旬那个疯子,他真正要的,从来不是他夜祁的命。
他要的,是冷青璃!
电光石火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封不合常理的降书,那个掐得死死的时限!
一股比寒风更刺骨的凉意,从夜祁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返回那间依旧灯火通明的作战室。
方才还因“投降”喜讯而躁动不已的将领们,看到去而复返的督军,都愣住了。
他们从夜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都过来。”
夜祁没有走到沙盘前,只是站在门口,声音沙哑,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心头一紧。
他将那封降书,重新摊开在桌上。
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触碰信纸,而是落在了那枚鲜红的帅印上。
“你们看这里。”
众人凑上前,借着灯光,仔细端详那枚印信。
“这……这印信有什么问题吗,督军?”李副将看来看去,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边缘。”夜祁只吐出两个字。
众人再次凝神细看,终于,一名心思细腻的年轻参谋惊呼出声。
“有缺口!帅印的右下角,有一个头发丝一样细微的缺口!”
夜祁终于抬起眼皮,扫过众人恍然大悟的脸。
“半年前,我与他会晤时,亲眼见过他用印。他的那枚私印,材质是上好的田黄石,边缘圆润光滑,完美无缺。”
作战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伪造的印章,伪造的降书。
这不是天降的生路,这是一个早就挖好的坟墓。
“声东击西……”赵参谋的嘴唇哆嗦着,“他想把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前厅,然后……然后他的主力,是冲着地牢去的!”
“督军!”李副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向前一步,急切地开口,“属下立刻带人去地牢!把那儿围起来,就算拿人命填,也绝不让东洋杂碎靠近半步!”
“来不及了。”夜祁否定了他的提议。
“现在调兵,动静太大,只会打草惊蛇。安倍旬不是蠢货,他一旦发现我们识破了计策,会立刻中止行动,缩回他的乌龟壳里。然后,围城继续,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那……那怎么办?”众人彻底没了主意,一种更深的绝望,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夜祁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一直沉默着,拳头却已捏得发白的夜骁。
“他想演戏,我们就陪他把这场戏唱完。”
夜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森然的、近乎疯狂的笑意。
“他不是要我亲去前厅接见吗?好,我亲自去。”
“他不是以为我中计了吗?那我就把这计策,坐得更实一些。”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公布了他那骇人听闻的计划。
“我一个人去前厅,不带一兵一卒。让安倍旬以为,我已经昏了头,孤注一掷地相信了他这条生路。”
“督军!万万不可!”所有将领齐齐失声惊呼。
夜骁更是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是命令。”夜祁的视线定在夜骁的脸上,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而你,”他指着夜骁,
“带上亲兵卫队里所有的精锐,现在,立刻,秘密潜伏到地牢周围。记住,是潜伏,在他们动手之前,不许暴露任何痕迹。”
“我要你们,像一群等在兔子洞口的猎犬。等他的百鬼夜行,一只脚踏进地牢的范围,你们就从后面,把门给我死死关上!”
“我要让他们,在护魂阵和你们的枪口之间,被碾成肉泥!”
一个以身为饵,将敌人全部算计在内的,疯狂而大胆的计划。
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头皮发麻。
“督军……”夜骁的嗓音干涩无比,“您在前面,太危险了。”
“越危险,他才越会相信。”
夜祁走到他面前,伸手,重重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战定乾坤。你守好她,我才能……毫无顾虑。”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的反应,转身再次走出作战室,径直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地牢的铁门,被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冷青璃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夜祁。
他什么也没说, 她不解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深不见底的眼瞳。
“如果,”夜祁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镇魂玉烫得你握不住,那就证明我遇到麻烦了。”
他顿了顿,那命令般的语气里,却透出一股不容错辨的全然信任。
“到时候,把你的力量,传给我。”
说完,不等冷青璃做出任何反应,“哗啦”一声,铁门再次被重重关上,锁链落下的声音,决绝而沉重。
冷青璃怔怔地看着,忽然明白了一切。
子时将至。
督府前厅,所有的灯火都被点亮,映得厅堂内外亮如白昼。
夜祁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没有佩枪,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主位上,面前的红木长桌上,摆着两只茶杯。
庭院里,空无一人,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而在肉眼看不见的黑暗中,督府后院的墙角下、假山后、密林里,夜骁和数百名最精锐的亲兵,已经屏住呼吸,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的枪口,无声地,对准了那座被三重结界守护的、孤零零的西跨院。
两张大网,一张在前,一张在后,无声地张开。
夜祁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远处的钟楼,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悠长的钟鸣。
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抬起头,望向大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场精心准备的“降书”,和另一场真正的“百鬼夜行”,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