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牢的石阶又长又窄,盘旋向下,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心脏。
每往下走一步,空气里的潮气就重一分,温度也骤降几度,将身上那件狐皮大氅带来的暖意寸寸驱散。
亲兵队长提着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三尺见方的地界。
他一言不发,只有军靴踏在石阶上的回响,在幽深的地道里被放大,显得空洞而沉闷。
碧梧紧紧跟在冷青璃身后,一只手提着小小的包袱,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虚扶着冷青璃的背,满眼的警惕与担忧。
终于,石阶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看上去已有不少年头。
亲兵队长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挑拣了半天,才找到最长的那一把,费力地插进锁孔。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铁门被缓缓拉开。一股混合着泥土、水汽与陈腐气息的冷风从门后扑面而来。
“冷小姐,到了。”亲兵队长的声音在地道里有些发闷,“督军吩咐过,就是最里面这间。”
他侧过身,将马灯举高,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那确实是一间地牢,四壁皆是粗糙的青石,墙角有明显的水渍。
可牢房的中央,却摆放着一张铺着厚厚锦缎被褥的木床,床边还有一个烧得正旺的黄铜炭火盆,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些许阴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角落里,三盏新点的防风马灯被安置在不同的位置,将整个牢房照得通明,没有一丝暗角。
一切都与夜祁的命令分毫不差。
碧梧看着这番景象,微微怔住,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这哪里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冷青璃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安静地迈步跨过门槛,走进了这间奇特的“牢房”。
亲兵队长不敢多言,只低声补了一句:“每日三餐会准时送来,您和这位姑娘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门口的卫兵。没有督军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完,他恭敬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铁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
“哐当!”
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锁落下,将外面的一切光亮与声音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地牢里只剩下炭火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还有墙壁上水珠凝结、缓缓滑落的滴答声。
碧梧将手里的包袱和夜祁派人送来的暖炉放在床边的木凳上,正准备去铺整一下被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猛地回头,只见冷青璃正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地滑了下去。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清明的双眼也变得有些涣散。
“小姐!”碧梧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冷青璃闭上了眼睛,秀气的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了她的脑海。
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妖力不稳。
是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这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墙壁上那些在烛火摇曳下忽明忽暗、几乎快要磨灭的符咒纹路,甚至连那炭火跳动的光影频率……
都与她记忆深处一个被尘封的噩梦,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恍惚间,她不再身处天津卫督府的地牢。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囚笼。
手腕和脚踝上,是冰冷粗糙的铁链,每一次挣动,都会磨破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
周围不是安静的石壁,而是无数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妖女!”
“杀了她!烧死这个妖女!”
震天的唾骂和诅咒如同实质的浪潮,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透过囚车的栅栏,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站着一个身穿明光铠的年轻将军。
那张脸……
那张与夜祁有七分相似,却更显青涩与挣扎的脸。
他高高举着手中的令牌,眼神复杂地望着笼中的她,有痛楚,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身为将领无法违抗军令的决绝。
“不……”
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冷青璃唇边溢出。
碧梧焦急地抱着她,却束手无策:“小姐,您到底看到什么了?您别吓我!”
冷青璃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为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而闷痛不已。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那张痛苦的脸甩出去。
“不是……”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空洞地望着眼前跳动的火光,“我没事。”
她借着碧梧的搀扶,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牢房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的场景,”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划过墙壁上那些模糊的符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的手停在了一块水渍最重的墙壁前,喃喃自语。
“很熟悉……”
熟悉到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
“……却又很痛苦。”
那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痛,跨越了百年的时光,再次清晰地攫住了她。
碧梧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冷青璃扶着墙壁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一道比其他符文颜色更深、也更古老的刻痕。
那刻痕隐藏在水渍与青苔之下,若不细看,根本无从发觉。
在她温润的指尖碰上那道冰冷刻痕的瞬间,一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画面,如同利刃般劈开了她的脑海!
不再是喧嚣的刑场,而是一间同样阴暗的牢房。
地上没有干草,而是用鲜血绘制着繁复至极的阵法。
一个冷酷而陌生的男子声音,仿佛跨越了无尽的虚空,在她的灵魂深处骤然响起。
“以吾之血为引,缚尔三生魂魄,世世相遇,却永失所爱!”
这是……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