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参谋惊惶的话音还未在压抑的空气中散尽，一声远比之前死士自爆更加沉闷、更加撼动人心的巨响，猛地从遥远的城北方向传来！
“轰——隆！”
那不是枪声，不是炸药。
那是重炮的咆哮。
整个督府的地面都为之一颤，西跨院窗户的木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桌上那碗没动几口的参汤，汤水表面漾开一圈圈剧烈的波纹。
赵参谋的脸色瞬间由惨白变为死灰，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炮……是大炮……”他喃喃自语， “他们……他们真的打了过来！”
又是一声巨响，比上一声更近，仿佛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在震动。
夜祁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血腥与硝烟气的戎装，脸上刚才因剜肉疗伤而绷紧的线条，此刻化作了山崩前最后的沉寂。
“慌什么！”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瞬间镇住了所有的慌乱。
“督军！”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帽子都跑歪了，“北城门急报！邻省第一师、第二师突然发动总攻！他们……他们拉来了至少二十门德制克虏伯山炮，正对着城门和城墙猛轰！城墙……城墙已经被轰开好几个缺口了！”
“守军伤亡如何？”夜祁的问话没有半分多余的字眼。
“伤亡惨重！李副将已经带着预备队顶上去了，但炮火太猛，兄弟们根本冲不上去！他……他说城门最多……最多再撑一个小时！”
外有强敌炮轰，内有民心动乱。
“妖女引祸”的谣言，与这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在此刻形成了一种最恶毒的共振。
城内，无数紧闭的门窗后面，一张张惊恐的脸庞转向城北的方向。那里的夜空已经被火光映成了不祥的橘红色，每一次炮弹落地，都伴随着大地的颤抖和自家屋梁的吱嘎作响。
恐惧，在每一个天津卫百姓的心中疯狂滋生。
“听见没……打过来了……真的打过来了！”
“都是那个妖女害的！督军为什么不交出她！”
“再不交人，我们全家都要被炮弹炸死了！”
督府外围堵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炮声的传来而变得更加聒噪，怨毒的咒骂声汇成一股浑浊的暗流。
书房前，夜祁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他脑中飞速运转，一道道命令清晰地发出。
“赵参谋！”
“在！”
“传我命令！命王团长率第三团立刻接管城内四方防务，弹压一切骚乱，凡聚众冲击督府者，格杀勿论！”
“是！”赵参谋领命，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转身飞奔而去。
“传令兵！”
“到！”
“令城防司令部，立刻启动城北郊野外的‘幻羽妖力阵’！用幻境给我把敌军的炮兵阵地拖住！”夜祁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他们，不惜代价！”
“是！”传令兵也火速离去。
夜祁转身，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武装带，开始往自己身上绑。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跟你一起去。”
夜祁动作一顿，他回头，看见冷青璃站在门廊的阴影里。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但那双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下，却亮得惊人。
“胡闹！”夜祁想也不想便厉声拒绝，“你的伤还没好，去了就是送死！”
“我的妖力可以加固‘幻羽妖力阵’。”冷青璃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光亮处，让夜祁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那个阵法以妖力催动，我的鸾鸟之力能让幻境更真实，范围更广，能为守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顿了顿，抬起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一团柔和的青光在她掌心浮现。
“而且，我能疗伤。”她看着夜祁，一字一句地开口，“不止是普通的伤，被妖气侵蚀的伤，我也能处理。战场上，我比任何军医都有用。”
夜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盯着她，没有说话。
冷青璃迎着他的逼视，继续说道：“议事厅外的话，我听见了。督府外的叫骂，我也听见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他们说我是祸根，说我给天津卫带来了灾难。”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压下去，“你曾说过，我是天津卫的助力。现在，就让我证明给你看，也证明给所有人看。”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寻求庇护的没落贵女。
她是在用行动，回击那句恶毒的“妖女不死，天津卫乱”。
夜祁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她是最好的选择。她的鸾鸟之力，在战场上是无可替代的战略资源。可他只要一想到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想到她被死士围攻时的危险，一股暴躁的保护欲就冲上头顶，让他只想把她锁进最安全的地方。
用她，还是护她？
理智与情感在他的内心疯狂交战。
“轰——！”
又一发炮弹在远处炸响，这一次的爆炸声中，夹杂着城墙大片坍塌的碎裂声。
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犹豫。
夜祁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身为一城统帅的决绝。
“碧梧！”他朝屋里喊了一声。
“在！”碧梧闻声跑了出来。
“把你家小姐最厚的大氅拿出来！再备足伤药和水！”夜祁说完，不再看冷青璃，对刚刚返回的亲兵队长命令道，“备车！去北城门！通知军械库，把所有的龙血朱砂弹都给我运到城楼上，架起重机枪！”
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高大的背影在火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冷青璃看着他的背影，苍白的唇边，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如释重负的弧度。
她忍着手臂传来的阵阵抽痛，用尽全力，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次，她不是被庇护的金丝雀。
她是与他并肩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