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客房的外门,被一把沉重的铜锁“咔哒”一声锁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铁锤,重重砸在冷青璃的心口。
她站在廊中,望着那扇隔绝了她与整个督府的门,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碧梧快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焦急地劝慰:“小姐,别在风口站着,我们进屋去。”
冷青璃没有动。
她不信。
她不信那个刚刚才与她重续千年盟约的男人,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这样轻易地将她定罪。
连一句质问,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那一句“这份盟约,从未失效”,不过是他随口说说的场面话?
那句“勿为我忧心”,转眼就成了将她囚禁于此的理由?
一种比寒风更刺骨的凉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那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激愤与骚动,仿佛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正在督府的心脏地带燃烧。
冷青璃循声望去,她能感觉到,那股骚动的中心,就是夜祁所在的议事厅。
紧接着,一个洪亮而充满怒气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阻碍,清晰地传了过来。
“督军!末将李宗霖,率天津卫一众将领,有要事上禀!”
是那个对她敌意最深的李副将。
负责看守的卫兵们,原本还只是公事公办地站着,听到这声音,全都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枪。
他们的视线,也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议事厅外,汉白玉的台阶上。
李宗霖身着笔挺的军装,双手捧着一封文书,身后,黑压压地跪了十几名校尉以上的军官。
他们全都低着头,神情肃穆,形成一股沉默而巨大的压力,直逼着议事厅紧闭的大门。
赵参谋站在一旁的廊柱下,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他想冲上去,告诉这些人那封信是假的,是圈套。
可他不能。
督军在书房发现那封信时,他就在门外。
他看到了督军发现那根乌鸦翎羽后,脸上那种了然于胸的平静。
督军这是要,将计就计。
可眼前的场面,显然已经超出了“计”的范畴,快要演变成一场兵谏。
议事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夜祁走了出来,他没有穿军装,只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将领。
李宗霖将文书高高举过头顶,声如洪钟。
“冷氏青璃,身为半妖,本就与我人族殊途异类!督军念其旧情,收留于府,已是天大的恩德!然此妖女不知感恩,反倒暗通盘踞租界的东洋阴阳师,欲引妖邪入境,卖我津门!”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特意运足了气,确保每一个字都能传遍主楼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证据确凿,军心动荡!此等祸患若不尽早铲除,天津卫危矣!百姓危矣!”
站在廊下的冷青璃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她的脸上。
“殊途异类”、“不知感恩”、“卖我津门”……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因为屈辱与愤怒而微微发抖。
她猛地抬头,看向议事厅的方向,她想看夜祁的反应。
他会信吗?他会怎么做?
议事厅前,李宗霖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逼宫的决绝。
“末将恳请督军,顺应军心,即刻将妖女冷青璃斩首示众,以正纲纪,以安民心!”
“请督军斩杀妖女,以安军心!”
他身后的十几名将领齐声大喝,声震四野。
就连一些原本对冷青璃态度有所缓和的中层军官,此刻也因为“通敌卖境”这顶天大的帽子,沉默地跪在人群中,默认了李宗霖的说法。
赵参谋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李副将,事情尚未查清,不可……”
“赵参谋!”李宗霖猛地回头,双目赤红,“此事关乎天津卫几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岂容你在此包庇妖邪!”
赵参谋还想说什么,却对上了台阶上夜祁投来的一瞥。
那一眼,没有责备,只有制止。
赵参谋喉头一哽,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退回原位。
夜祁的沉默,让跪在地上的将领们更加躁动。
李宗霖以为夜祁是心软不忍,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悲壮。
“督军!我知道您重情,不忍下手!若督军为难,我等愿为督军分忧,代您出手,亲赴东厢,斩杀此獠!绝不让您背负骂名!”
这句话,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话音刚落,身边几名脾气火爆的校尉,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大有夜祁再不答应,他们就要直接冲去东厢房抢人的架势。
整个督府的空气,都绷紧到了极致。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台阶上那个玄衣男人的身上。
他的一个决定,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也决定着天津卫未来的走向。
冷青璃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看到了夜祁的沉默,看到了赵参谋的被制止,看到了那些军官们几欲噬人的表情。
原来,所谓的信任,在“人妖殊途”的铁律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所谓的盟约,在汹涌的军心面前,也只是一纸空文。
她开始怀疑,自己投奔天津卫,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夜祁,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众人,而是转身,重新走回了议事厅。
李宗霖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刀柄,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既然督军不愿下令,那就休怪我等为保天津卫周全,自行清扫门户了!”
他振臂一呼:“众将听令!随我前往客房,擒拿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