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魁那一声亢奋的嘶吼,仿佛一道看不见的电波,以惊人的速度撕裂了华北短暂的平静。
仅仅半日之后,这股电波就化作了实质的、震耳欲聋的噪音,在天津卫督军府的电讯房里疯狂作响。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数十台电报机同时运作,清脆的敲击声汇成了一片急促的金属风暴。
穿着灰色制服的译电员们满头大汗,手指在机器与纸笔间飞速移动,一张张刚刚译出的电报单,被用最快的速度盖上“加急”的红色戳印,然后送往二楼的书房。
“边境急电!李占魁部第三师已抵达沧州城外!”
“紧急军情!通县方向发现敌军炮兵旅!”
“特急!静海关卡遭遇小股部队武装挑衅,我方鸣枪示警后对方撤离!”
“通电全国……这是……这是李占魁发布的檄文!”
一名年轻的译电员看着手中那份刚刚译出的长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上面的字眼,比任何军情调动都更加恶毒。
“妖女祸国……勾结夜祁……以妖力蛊惑军心……图谋华北……”
“顺应天意……讨妖除魔……”
这些文字,像淬了剧毒的墨汁,泼洒在纸上,也泼洒进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心里。
督军府的书房,此刻已经变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被移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精细地还原了天津卫及周边的所有地形。
夜祁就站在沙盘前,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银星在室内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一夜未睡,眼中的红丝愈发浓重,但整个人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不见丝毫疲态,只有逼人的锋锐。
冷青璃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她也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色衣裤,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她听着门外不断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听着夜骁一次又一次将最新的情报,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给夜祁。
“督军,这是李占魁通电全国的檄文。”
赵参谋将那张写满了恶毒言语的电报单,递到了夜祁面前。
夜祁接过来,视线快速扫过。
当看到“妖女冷青璃”那几个字时,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冷青璃的心也跟着那停顿,猛地一揪。
她以为他会愤怒,或者会流露出哪怕一丝的烦躁。
然而没有。
夜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篇檄文,然后随手将其放在了沙盘的一角,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报纸。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沙盘上。
赵参谋继续汇报。
“根据夜副官传来的最新情报,李占魁在原有兵力的基础上,又增兵五万。”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杆,在沙盘上点了点。
“这五万人,分三路,分别进驻沧州、通县、静海三地,与他原先部署在边境的部队,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指挥杆的顶端,从南到西,再到北,在沙盘上划出了一道清晰的弧线,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刀刃正对着天津卫的心脏。
“边境哨所的报告,从今天凌晨开始,小规模的军事挑衅已经发生了不下十次。”
“城内的粮价,已经开始浮动。西城门和南城门,出现了大量试图出城避难的百姓,卫戍部队正在尽力维持秩序。”
一条条情报,像一块块巨石,不断砸进这间屋子里,让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在“咔哒、咔哒”地走动,记录着战事逼近的每一秒。
冷青璃看着夜祁的背影。
他高大,挺拔,像一座沉默的山,独自扛下了这所有的压力。
那篇檄文,把她钉在了“祸根”的耻辱柱上,昭告天下。
可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存在,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毫无关联。
但她清楚,她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那个被安倍旬和李占魁高高举起的“借口”。
一种奇特的,混杂着愤怒与责任的情绪,在她心底慢慢升起。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自怨自艾,认为自己拖累了他的冷青璃。
她是武器。
是夜祁亲口承认的,他们唯一能用的武器。
既然是武器,就该在战争来临的时候,发出自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夜祁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用手指在那道由敌军构筑的包围圈上,缓缓划过。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沙盘,低声开口。
“看来,这场仗,躲不过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房间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句话,像是一道闸门,将所有悬而未决的猜测与侥幸,彻底关在了门外。
战争,已成定局。
赵参谋的身体绷得更紧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传令下去。”
夜祁终于转过身,但他看的不是赵参谋,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了站在后面的冷青璃。
“清空城西的第三练兵场。”
赵参谋一愣,不明白在这个时候,为何要下达这样一个命令。
夜祁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发布着指令,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从即刻起,练兵场周边三里,全面戒严。”
“除了你我,任何人,任何理由,不得靠近半步。”
赵参谋虽然满心疑惑,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垂首应道:“是!”
他正要转身去传令,却听到夜祁又开口了。
这一次,是对冷青璃说的。
“你也一起来。”
冷青璃的身体轻轻一震,抬起头。
夜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断。
他迎着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墙壁,响彻整个天津卫的上空。
“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他们想要的‘妖力’,究竟是什么样子了。”